南三公子离开后,南江雪信步回转,她和父亲这才绕出回廊,迎向南江雪。
见到南江雪的海维东既恭敬又局促,他下意识地行了军中之礼,一声“大小姐”出了口才尴尬地想起改称“南妃娘娘”。
南江雪微笑颔首,一句简单的“许久不见,海将军一向可好”,便令父亲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彩。
事后海日问父亲南妃在父亲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父亲的目光落向远方,满怀感慨地说道,“那是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啊!让人战战兢兢却又愿死心塌地的追随。”
姐姐,如你这般的传奇,又让人情何以堪呢?海日轻轻对自己笑了笑。
当晚下起了小雨,雨丝淅淅沥沥,带着入秋的微凉。
雪明宫,阻止了宫人的通报,皇帝走过曲廊水榭,将目光落在了花厅方向。
花厅间,纱帘曼卷,烛笼错落,南江雪一席白裳,肩披轻氅,坐于一张瑶琴之后,微微垂眸,拨弄丝弦,柔婉的乐声从她指下潺潺流出,和着那绵绵的细雨,密密软软,幽幽长长,缠绕着皇帝的心。
出神一时,皇帝缓步走向花厅,南江雪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在见到皇帝的那一刻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微笑在烛光下仿若化开了雨夜的清冷,暖暖地映进了帝王的双瞳。
沈明瑄收起伞,在她身畔坐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
两人都没说话,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时光。
一曲毕,余音在南江雪的双手覆上琴弦后袅袅而停,皇帝伸开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她,她也便舒适地靠进他的怀里,缎子般的发贴着他的下颔,唇角上仍是那个微微上扬的优美弧度。
半晌之后,沈明瑄缓缓开口。“小雨过两天就要回去了。”
南江雪“嗯”了一声,眸光穿过层层雨丝,“他跟我说了。这一年多我做了一些心得笔录,让他带给云儿,许是有些用处。另外,文源阁里有些珍稀孤本,我平日里抄录了几册,让他替我送给师父,想来师父必会欢喜的。”
“燕晟先生若喜欢,取了原本便是,怎还需你抄录,倒显得我这个皇帝很是小气。”沈明瑄道。
“原本自然好,不过师父更重视的还是书中的文字。”南江雪笑道,“再说,由我亲笔抄录,不是很显诚心?也让师父看看我新练的柳麓亭的笔法。”
皇帝也是一笑,片刻后又道,“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江云吗?”
“倒也没有。云儿聪慧勤勉,把北地治理的不错,我身处其外,能跟他说的无非也是一些见闻感慨罢了。”
“那何时也说给我听听?”
“陛下愿听,自然是臣妾之幸,只是怕落了后宫干政的口实。”南江雪笑道,感觉皇帝抱着她的手臂霸道地用了用力,于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我听小雨说,极北那边这两年还算消停?”
“嗯,极北战后萧条,势力范围也在重新分割,一时半刻倒也腾不出别的心思来,且也确有些部族厌倦了战争,想得些太平日子。不过极北与我们对峙多年,纵是一朝和睦,却不能轻忽,有些骨子里的东西,要想改变,恐是要几代人才行。”
“萨日的伊勒德倒是个颇具才能的族长,部族日益壮大,不过比之当年的鞑塔,却也没那么好战,何况跟咱们还算有些交情。”皇帝道。
“萨日眼下的实力尚不能与之前的鞑塔相较,另如鄂多等大部族,也不会眼瞧着他一味做大。不过伊勒德能从一个逃亡的世子发展到今天,心智和能力都不容小觑,但比起阿拉达图或是那森,却是多了几分磊落和性情,就是有时候喜欢闹别扭。”
说着忍不住一笑,“这么多年,我们跟萨日算是亦敌亦友,可若他来犯,靖北军也绝不会手下留情。陛下放心吧,”她侧过头来扬起一张笑脸,“临确城有大哥在,几个伊勒德也翻不出天去。”
一阵夜风拂过,她扬起的发缕滑过皇帝的面颊,一旁的火烛晃了几晃,使他的一双深眸也随之若明若暗。
他轻理着她的长发,手指无意间触到了那条她一直带着的链坠,于是便拿了起来。
珍珠丝编成的链子,下面挂着一颗光润的椭圆形白色晶石,烛光下自顾自地散发着皎皎的光晕。
“这是大公子送给你的吧?”他在她耳边低语。
“嗯。是我十岁那年哥哥送的,这种雪晶石出自狼鸣山,代表了光明和吉祥。”她接过晶石,把她对向烛笼,“你看,这里面像是藏了片雪花呢,是不是很漂亮?”
“很漂亮。”皇帝微微笑着,“只是我多希望,你也能像这样把我送你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
※
两日后,南江雨启程,载着皇家的恩赏返归北地。
午前,皇帝入寿安宫给太后请安,说了一会儿话后,提到了伊勒德似是以护卫的身份随南江雨的队伍入过祇都。
“这件事儿臣没有命人去查,也没问小雪。”皇帝道。
太后微微皱眉,“那么南妃也不曾告知皇帝?”
“是。小雪不提,想是有她的顾虑。不过我们倒曾说起过这个伊勒德,看得出小雪对他和极北的态度,虽有褒赞,却还是相当理性和谨慎的。”
“南妃虽身处宫闱,可事请却也分析的透彻。”太后用杯盖轻撇着盏中漂浮的茶叶,“皇帝觉得,伊勒德为何会来祇都?”
“一则,当是想亲眼看看何为大国气象。二则,”皇帝微垂了一下眼帘,“也是因为小雪吧。”
“时移世易,不只是天元的朝堂,很多东西都在发生改变,比如极北,比如夏唐,再比如北地。”太后缓声道,“瑄儿,你娶了一个风彩绝代的女子,若不心明眼亮,好生经营,可当真能做得起她的丈夫和她的君王?”
皇帝骤然抬头,脸色微微泛白,触到的是太后一双充满慈爱却又有些担忧的眼睛。
“另外,贺正恩的话虽不中听,又有怀璧其罪之嫌,却也是忠心耿介之臣,且明知瓜田李下也不曾避讳,更属难得。用人之际,皇帝训教一番便是了,莫要苛责才好。”太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