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焦是聪明的老仆,见状只道:“夫人要不等老爷回来再定夺此事?”
玉怀璧摆了摆手,“他不忍心,我也不忍心,可是为了救命治病,只能如此。”
“唉,此事,真就无转圜之机了吗?”罗焦也跟着轻叹一声。
“幼时,我常听说军中老将积伤成疾,骨头缝里都是病,每每疼痛难忍,几欲寻死,我祖父的老兄弟,博战将军张寿就是不肯受苦,饮酒醉死,”玉怀璧缓缓侧颜望向帘帐,“有的能捱过去,发病之时,大口灌汤药,一把又一把地吃保灵丹,不少青年将士则因此患上隐疾,无后而终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倘若那折磨身体的痛苦能消减分毫,有无后人也不重要了。”人图眼前轻松舒快才是本性,谁不是太平享福时才总看将来不知之事呢?
罗焦将眉一紧,深锁愁肠,哀道:“那,二公子若是吃了药……”
“如为丸人,没有大事,咱们家就算是日日人参灵芝地吃着,也吃得起,这东西有好就有坏,能治病就能毒身子……”玉怀璧沉吟片刻,“不能告诉明明,这药他得吃,要不然病好不了,他还不知道要吃这个,你吩咐下去,让他们把紧口风,谁也不许泄露消息。”
罗焦答应着是。玉怀璧方思量又道:“宫里的叔太医可曾派人来过了?”
“还没有,老爷说是要再过两日,他才送药方来。”
玉怀璧即道:“他虽然是太医,可毕竟与我们家不相熟,虽然这一次明明多亏了他诊治,才能有所好转,但也不可全信,药方到手之后,你拿着去东都以外的地界,找人看方子,切记,不可为人知晓。”
“是。”
玉怀璧又交代了几句家事,遂让罗焦退下。不一时,罗沉便大步迈进她屋内,手里还握着一朵开得极其艳丽的芍药花。他称礼道:“问母亲安。”
玉怀璧见了孩子总是蓄满了笑意,很是开心,一见他今日精神很好,于是笑问道:“去哪儿了,还采花回来。”
“方才去见了高屹,在他家吃了些点心,又和高家姐姐说了会儿话,见他们家庭内的芍药开得好,于是临走折了一朵。”罗沉说完,便把这朵芍药递到了玉怀璧手里。“倒是好看。”玉怀璧的手指抚摸过柔软的花瓣,“芍药新夏,花开天长。”她低声念着,罗沉听进了耳朵里,于是道:“高家姐姐也说了这样一句话,想来是一首古诗吧。”
玉怀璧闻言一怔,旋即摇了摇头,把花收在手里,看向儿子,“这是王皇后当年在奉先阁醉酒之后写下的《辞春歌》,芍药新夏,花开天长,云光渐影,风去神飘,那时候,她才为人称赞‘东都女魁’没多久,快意极了。”
“风去神飘。”罗沉反复念叨着,嘴唇张合间,宛若见到了随风飞去的花瓣,天光与云影共落,斑驳人间。
他出了神,愣在原地。玉怀璧又道:“你今日去高家玩耍,可曾与高屹聊起天青影么?”
罗沉恍然回神,遂道:“是,高屹说,天青影如今换了老师,是谒事阁博士尨茸,据说很是古板。”
“尨茸?”玉怀璧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也拿不准主意,而后又问:“不知道广勤侯家的最近还去吗?”
“不去了,天青影如今少了许多人,似乎就连辅国公家的也告假不去了,说来也怪,从前,若我们请假不去,沈太傅是一定不允准的,可现在似乎放松了很多。”罗沉有些怏怏不乐,“从前严厉,现在宽松,怎么我就没享这个福。”
“享福?”玉怀璧打断了他,“你现在享福,以后你就要睡大街,这罗家满门还指望着你呢。”
“家大业大,我可撑不起来。”罗沉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
玉怀璧也不想对他教训过多,方歇了这些话,转而道:“行了,去歇着吧,看看弟弟在干什么,你出去玩倒也带着他啊,他在家里也闷得慌。”
“哎呦我的娘啊,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元叫他一起,他自己不想动弹,我又能怎么办,我看啊,他就是太懒了,才惹了一身毛病。”罗沉有些不高兴。
“你倒是皮,不让我省心!”话虽然声高,但是玉怀璧心里却已经在想一件事,或可以帮助罗明。
“知道啦,孩儿先下去了,芍药就留给母亲了。”罗沉抽身就走,不给她再多说自己的机会。
见儿子风一样地逃去,玉怀璧不由笑意更盛,她转将芍药搁在桌子上,撑肘托腮,凝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