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伯岳侯刚低头吃了一口羊肉,吞咽下去之后,十分正经道:“要臣说,陛下就该放手历练历练太子,也让东宫为您分忧,您这样操心劳碌,真是不把自己的龙体放在心里,束侯说得对,很多小事儿,陛下就该让太子试试。”
此言一出,就连大责太监都提心吊胆起来。他偷眼观瞧上头那位,虽然面色不动,可是双手已然垂下,怕是已经不悦。
广勤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这一贯的风轻云淡,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瞪大双目。时未迟啊时未迟,你这一句话,殊不是要害惨了我们二人。
“时侯如何以为。”皇帝拿起一颗青梅子。
伯岳侯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直言道:“太子今年的岁数……”
他这话刚开了个头,广勤侯便立即打断道:“太子今年的岁数说到底还是需要用功学习的,臣与侯爷的想法一样,陛下太累了,倒不如让太傅领着太子先处理几件小事,譬如文章会这样的事情,历练历练太子,学以致用,也好服众,更能让天下人看到,咱们大魏的太子,是有陛下的风度在身上的,您也就不用过多忧虑太子的学业了。”
不得不说,广勤侯这番话还是很有用的。
皇帝暗自苦笑,束今朝,说你是凭借皇姐才稳立的,我不信。伯岳侯说的,分明就是要让太子参与政事,你倒好,说什么想法一样,却句句字字指在太子的学业上,偷天换日,言明他好好学习才是给我分忧。你打算如此明哲保身到何时?
伯岳侯仿佛也明白过来,打哈哈着顺承着广勤侯的话说了下去,“正是这个意思啊,依臣所见,就在东都城内各个府衙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给太子练练手。”
“这话靠谱。”皇帝心里其实也早已有意让太子多磨砺磨砺,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事情。“束侯,你觉得有什么案子是太子能办得来的呢?”皇帝一壁思忖,一壁发问。
广勤侯匆匆一笑,不假思索道:“陛下,南仓里有一桩案子,丁字少阳卷青签头,一位叫辛世双的儒生,或许可以让太子试练。”
南仓大牢,这座几百年来羁押罪犯的大狱,无数人命丧于此,白骨与血肉夯实的地基,冤魂与猛鬼游荡的房间,是威慑所有大魏臣民的地狱。
自本庆元年始,依罪轻重,南仓分甲乙丙丁四字牢,对四象卷宗,排黑朱青白四色签。所羁押者,或元恶大奸,或碌碌小民,由司刑寺一概总揽。
“辛世双?”皇帝很熟悉这个名字。他慢慢咂着这个名字,总感觉这个人熟悉无比,他继而偏头看了一眼大责太监。
大责太监才偷瞄了一眼广勤侯,这个时候在心里反复敲定,才敢回答:“陛下,是那个写《谏王氏疏》的辛世双。”
皇帝这才想起来,年前有个从怀庆来的学士,秋月里日日跪在宫门外奉书上表,皇帝本不当回事,只因担心时日久了民议沸沸,这才宣见,却不想他所呈之表言语违逆,字字讥讽,且指向皇后的家族,令龙颜大怒。
“是他。”皇帝沉思片刻,先是低吟:“怀明心于既往,登天子之高堂……”而后冷冷道,“一篇乏善可陈的文章,指侮中宫,当时只将他押禁南仓,倒是忘了这号人物了。”
大责太监遂低头不言。
伯岳侯接了话道:“陛下,这样无学无才的空瓤子,因此杀了也是污了您的圣明,束侯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
“只是突然想起,这案子倒是陈年旧事,不过最适合给太子练手,一来,不是大案,并不难处理,二来,太子也可以趁此机会多学学咱们大魏的法令,这可是大有裨益,必不可缺的。”
皇帝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原委,脸上虽然冷肃,心里却已经是默默认可。束今朝啊束今朝,你这是打算要把朕与太子都架在火上烤糊了才算好啊。这个辛世双本就是皮毛之痒,无需理会,只待今秋一过,放还家乡就是。百姓的言论可引不可阻,自古以来想要闭塞百姓之言的人,多荒政废治。遑论要处死说话之人,简直就是以身犯险。身居皇帝之位,他心里非常明白,悠悠之口,就是黄河之堤。
“南仓的案子那么多,独这一件有趣些。”皇帝不由一笑,沉吟不止。
“束侯怕是听谁说起了这人吧,南仓里想要获赦的人多了去了,保不齐这个人想走走门路,早日回家。”伯岳侯仍旧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谁也不服。
“他的门路可走不到我这里来。”广勤侯微声回答。
伯岳侯双目凝视着他,冷哼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