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前,在吴凯公司门口的花坛边上蹲了一会的我,终于见到了加班加点赶完任务的吴凯。一头干枯的长发乱糟糟的顶在头顶,胡子拉碴的,本来瘦削的脸庞更加的消瘦了。颧骨高高的隆起,眼窝深陷,面色暗黄,跟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判若两人。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暗暗升起,我故作心疼上前抚摸着他湿漉漉的脸颊,说:“瘦了,也长高了,胡子都长出来了,看来我离当爷爷的日子也不远了。”吴凯一把把我推开,没好气的啐了我一口:“就特么知道你嘴里放不出好屁来,走吧,领你吃好吃的去。”又是一通打闹,似乎并没有因为长时间不见面而有任何的嫌隙。吴凯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梅,扔给了我一根,顺手把打火机也扔了过来。他很清楚一个已婚男人的抽烟这件事情上的自主能力有限,也就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实在抽烟的自由了。
就这样,跟着他去了一家据他说味道很地道的宵夜档,一直喝到老板娘在收银台里面无精打采的打起了瞌睡,我俩才意兴阑珊的起身离开。回到他家楼下,吴凯借着买烟的机会,顺手买空了小店冰箱里全部的老青岛,还不忘提醒老板娘补点货,怕一会不够喝。我知道他有这个实力,但是他这个举动确实让我虎躯一震。老板娘熟练的在门前给我们摆了张桌子,还送了包花生米,看样子这家伙平时没少干这种事情,跟老板娘的默契已经达到空前的高度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两个人已经很少再去宵夜摊,饭店这种地方喝酒了。而是选择自己在家做一桌子菜,或者像现在这样,一包花生米两箱啤酒。在路边找个花坛或者直接在马路牙子上直接开喝,喝完之后没有道别,没有伤感,各自回家,再聚又是数月之后。只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难得的放纵了一下。这个光荣的传统已经在我们之间传承了十几年了,从来深圳的第一个十一开始,十几年如一日的保留了下来。每个国庆长假的前一天晚上,除了其中一年因为吴凯回家探望吴爸吴妈不在深圳而中断,剩下的每一年我们都坚定选择在今晚喝个昏天黑地。
就在跟吴爸吴妈讨论完我们两个人的出路问题之后的第三天,吴爸爸便开车把我和吴凯送到了位于松岗的他朋友的模具工厂。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我们跟在老板身后进入车车间时的情形。数十台我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每台机器面前都站着一个或两三个人在认真的操作着机器。他们身后的地上堆满了一堆堆的大铁块,他们则不时的穿梭在机器和那些铁块之间,把在机器上加工好的铁块放到地面上,再从地面上拿起另一块放到机器上。当然,绝大多数的铁块都不是人力可以撼动的,这时头顶上的一个吊车一样的东西就发挥了作用了。在两条安装在楼顶的轨道中间,一根横梁上面挂了一串串的铁链子,工人把铁链一头挂住铁块,不断的向下拉扯铁链的另一头。一块块巨大的大铁块便被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再拖拽着横梁到机器面前,将铁块放置上去。
必须要感慨一下,人类在制作用使用工具方面的天赋,能够在从多的强悍的生物里面独占鳌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整个车间里全是机器的轰鸣声,老板扯着嗓子热情的跟吴爸爸寒暄着,还不停的向他介绍着企业的发展,以及自己的战略规划。他们的谈话引得跟在后面的我和吴凯热血沸腾的,产业规模,行业前景,他们自己的产品研发投入,人才培养,各种管理和激励的政策手段。总之一句话,这个老板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候便收获了我跟吴凯这两个小迷弟。他的话非常的有感染力,连吴爸爸这个大资本家在他的循循善诱下也是频频点头称是,脸上也一直挂着满意的笑容。看来对把我和吴凯交给对方的决定还是比较满意的,老板也是趁机表明了决心,让吴爸爸放心的把我们交给他。
跟着老板进到他的办公室里,老板熟练的泡上了茶,跟吴爸爸两个人面对而坐,品茗畅谈。对于喝茶,我和吴凯都没啥心得,吴爸爸曾经形容我们喝茶是牛嚼牡丹,对此我们无力反驳。吴凯的说法是,那玩意苦叽叽的,也没啥香味,不知道有啥好喝的。我倒是能喝出点茶里的回甘,但是对于茶叶的好坏没有什么鉴别能力,在我看来茶叶都是一样的,入口处微苦涩。茶水入肚后,口齿间有余香,有些茶还带点微甜。其他的我就品不出来,更说不上来了。吴爸爸扔给我一本茶经,让我好好的研究一下,我翻了三页便毕恭毕敬双手奉还了。
两个中年男人一边品茶,一边谈论着企业经营管理,社会新闻,国际关系和天下大势。我和吴凯只能乖乖的坐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对于吴爸爸的学识又有了新的认识。只见他神情淡然,语气平缓,观点柔和,针贬时弊,娓娓而谈。相比较而言,老板就明显略逊一筹了,虽然也是笑容满面,但是言语之间不时的蹦出来的粗话和争论时加重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但是明显看得出来,老板是一个老于事故的精明商人,虽然偶尔语气加重,语速加快。但是很快又能恢复平静,并且不露声色的去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还不忘顺便赞同一下吴爸爸的观点。在各种情绪表情之间来回切换,收放自如,看得我跟吴凯心下骇然。这得是经历多少事情才能锻炼出来的能力啊,也总算明白了什么是人外人,天外天。
两个人聊性大起,虽然观点时有冲突,但是在吴爸爸淡泊不争和老板巧妙周旋之下,竟也是相安无事。我和吴凯百无聊奈的坐着听他们论道数小时,最后终于到了午饭时间,老板坚持要做东,请我们吃了一顿“便饭”。饭毕吴爸爸起身告辞,临走前把我们拉到了一边,小声的叮嘱我们道:“这个老板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为人不错,你们在这里呢好好学。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不方便出面的,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帮你们处理。”我跟吴凯点头就是,吴爸爸这才上车,挥手告别了我们和老板。
见吴爸爸离开,老板也带着我们回到了工厂里面,叫来车间的主管,把我们交给了他。也不忘叮嘱我们几句道:“刘主管这模房的主管,这里所有的模具师傅的学徒都是他管的,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让他找最好的师傅带你们两个。你们好好听他的安排,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说完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又特地跟吴凯强调了一下道:“我跟你老爸是过命的交情,当初如果没有你老爸,这个厂子也就不会存在了。所以你在这里就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只能点头称是,吴凯还不忘点了声:“谢谢,老板。”弄得老板连连摆手道:“你们不用叫我老板,我姓门(wen),叫门松,你们叫我门叔就可以了。”
天地良心,如果不是吴爸吴妈之前已经跟我们介绍过老板的情况,我真以为这世上有“门”这个姓呢。对于广东人这普通话,我又算是上了一课了。待文叔转身离开,刘主管才笑着对我们说道:“文总已经跟我说过了,一会给你们介绍厂里最好的师傅带你们两个,你们跟着他好好的学。他也是你们老乡,你们沟通起来也方便一点。”说完带我们来到一如机器旁边,一个一米七左右,身材瘦弱,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熟练的操作着机器在加工着某种零件。看他动作敏捷,眼神坚毅,表情凝重,手上动作没停,但是眼神游离,眉头紧锁。应该是脑子里正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连我们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还是刘主管出声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老大,不好意思,没看到你们过来。昨天客户的那个模我想了一天都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按徐工的图纸做的,而且我们这边试模的时候也是好好的啊,怎么到客户那里就“啤(bie)”不出东西来。”被刘主管称为老黄的年轻有一见主管便说道,看来刚刚他一边工作一边分神就是在思考,应该就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没事,司机已经过去拉模具去了,拉回来试一下就知道了。先不说这个了,昨天跟你说的给你带的两个徒弟带过来了,都是你四川老乡,你好好带他们啊。”说完又转身对我们两个人说道:“这就是你们的师傅,老黄,你们四川老乡,你们自己跟他熟悉熟悉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老黄,他们两个我就交给你了啊,老板说了,让你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教他们。我那里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师傅好,我叫吴凯,这是我同学肖远,以后就靠师傅多多关照了。”刘主管刚刚转身离开,吴凯便果断的跟老黄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我们介绍给了老黄。老黄也是很和气的跟我们说道:“别喊师傅了,我没比你们大几岁,你们没来之前他们都喊我小黄,现在你们来了你们以后就喊我老黄就可以了。”我和吴凯都没有出声,但是我心下已经有了决断,这声师傅肯定必不可少的了,但是再看看他嘴角那细密的绒毛,对于刘主管这个安排,多少有些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