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许逸柯觉得差不多了，他等龙絮薇的表情从愤懑到悲恸再逐渐转为平静，可却迟迟等不到她要走，终于耐心耗尽，刚刚的一些心软怜惜之情都化为乌有，“再不尽快，我们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刚刚蹲的时间久了，腿麻了。”

“……”

许逸柯现在觉得，自己的那些心软怜惜之情都是浪费感情。

经过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龙絮薇到底还是能走路了。一瘸一拐地走到湖边，血液也差不多通畅了。

“这里竟然没有路？”龙絮薇有些惊讶。

面前的湖很大，可却不怎么清澈，相反还黑沉沉的，看不清底部的状况。

“不过正好，我学过一门功夫，叫轻功水上漂。”龙絮薇的语气还有些欢快，一步就想上前，“我先给你探探路。”

“等等。”许逸柯叫住她，正当龙絮薇不明所以回过头来的时候，许逸柯快速从身边捡起一块骨头，扔向湖中央。骨头直直掉进水中，溅起水花，泛起一圈圈涟漪。

“你做什么！”龙絮薇大声喝止。

许逸柯还有些不敢置信，喃喃自语：“竟然真的是湖。”随后若无其事地对龙絮薇说，“没事，探探路。翁白首这些机关都是他自己近几年研究出来的，特别喜欢用幻术。我看这是地底，竟能有这么大一池湖水，觉得有可能是幻术，这才先试了试。”

龙絮薇有些不悦：“可是你怎么能用人骨试？他们曾经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啊！你完全可以用身上的别的东西代替，实在不行…你团一块土疙瘩总行了吧？”她似乎被勾起了心事，越说越激动，“是，江湖不谈高低，只论生死。可这不是我们轻贱生命的理由。他们死在这里是技不如人，没有你这么大的本事，如果没有你我也会是他们中的一个。可是为什么连一个全尸也不能给他们留下？”

许逸柯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能引来龙絮薇这么大的反应和一系列长篇大论，不禁也有些不耐：“不就是一块骨头吗？反正都在地底，好好埋葬也在地底。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可以受人敬仰的人，死了还不是白骨一具？你看那些盗墓贼，会因为埋葬的人生前是明君就不去盗墓吗？”

“他们做不到，可我们不能这样要求自己。”龙絮薇反驳道。

“我对自己没有要求，”许逸柯耸肩，“他们只是死人，死了还能有为我们探路这个用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接着，他又讥讽地看着龙絮薇：“你难道还想给他们挖个洞，埋起来吗？”

龙絮薇捏着那方锦帕，没有接话。

许逸柯像是还觉得不够似的，继续说：“你倒是大仁大义，可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死后还要靠别人的怜悯留个全尸吗？”

“这个江湖，是最残忍的也是最仁慈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我不知道你在江湖上待了多久，又看到了怎样的江湖。我相信你这些话没有一点夸张，也相信你对我说这些全是为了我好。”龙絮薇没有刚开始的义正言辞，抬起的眸子里像旁边的湖水一样沉寂，“但是我不这么觉得，至少现在。”

“我们在江湖上，可以只论生死，但是我不能忽略1他们和我是同类。我不会把他们的尸骨当成物件一样扔来扔去，也是希望我死后，也可以得一个安宁。”

许逸柯虽然心里有万般恼怒，可是被她这些话也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而且他看向龙絮薇的眸子，在其中只看到了无尽的悲凉，像是广袤的沙漠，深不见底的古井，像是苍凉的山谷，没有人际，只有风呼啸、云缥缈。

他想回忆自己刚入江湖时的样子，想看看自己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少年单纯的想法，这样的一丝敬畏之心。

可是他记不起来了。记忆深处，只有雪，只有夜，只有深深的、刺骨的冷。他学武时的一切，原来他都记忆犹新。没日没夜的打坐练功，无论是霜雪还是烈日，头顶的白云飘了又回，像是往复了几个圈，像是聚合又离散，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在院中不动，不止。怀着一个心念，度过了童年的每一天。

他要强大起来，也要长大。他那时算不算进了江湖呢？他不知道。但是他的那一点敬畏之心，早就死在母亲病逝自己被赶出府的那一天了；他的少年意气，早就被无休无止的练武消磨殆尽；他那孩童般的单纯，也在锦衣卫非人训练的鞭打下冷硬成了机器。

也许是自己不该这样，不该掐灭别人心中的火焰。

他忽地就又笑了：“那我们走吧。”说罢，人影一闪，如飞鸿掠影，几个起落，转眼已到了对面。

“许逸柯！你怎么突然就走了？”龙絮薇反应过来时许逸柯已经到了对面，气恼地喊道。

那边遥遥有声音传来：“再磨叽就吃不上晚饭了！”

龙絮薇无语，又不肯输于许逸柯，使上轻功水上漂的功法，提气向前跑。

她见眼前景致极快变幻，本离得极远的铁锁转瞬间就到了眼前，铁链似龙若虎，吞云吐雾冲来，像是马上就要撞上自己。她心下大惊，脚下起势却愈发使不上力，觉得像有无数只小爪抓着勾着不让她离开。龙絮薇感觉脚下似乎不是水，她低下头一看，全是腐烂的糜肉，有些外翻，有些还在流着脓血，发出腐败腥臭的气味。

龙絮薇二惊之下，再加上气味的冲击，几乎就要吐出来，觉得自己的胃里似乎翻江倒海，只是还提着一口气要向前走罢了。

可没等她坚持不住，湖水又漫涨上来，转眼就覆盖了那些黏糊的尸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湖水又尽数退去，几经反复，竟像潮涨潮落那样漫了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