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即将十二点,这个时间与任何这天以前的十二点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个地方的十二点也与往日的任何一天一样。
也不一样。
一个风俗店内,几乎同一时间,两具人形DOLL,以疑似达到奇点的觉醒形式出现在社安局的面前。
无疑,对于早已习惯于上位俯瞰所有胯下之物的人类而言,
这是令人不安的。
庆幸的是,起码这种不安,目前尚可封存在社安局之中。
但对于这样事件的后续处理,今晚的技术课却表现得出奇安静。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在局长艾尔文的一声令下。
此时,技术课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两台警备Drone守在了技术课的门口。不时转动着它们带有各种传感器的,圆圆的头部。
整一层楼,所有的外部网络已经断开。
除了可以听见警备Drone不时发出的机械音外,四下无人声。
两侧楼道的闸门已经落下,今夜无人可以进出。
技术课内,深化分析实验台上,挂着一台仅有半截躯体的人形机器人,这是今天较早前,由社安生活安全课在一个风俗店门外捕获的疑似奇点机器人。
其名为,阿特洛波斯。
如今,她正紧闭双目,任由各种线体缠绕在她仅存的躯体之上。
絮絮地,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的耳畔低语,
在这个无人的空旷空间中。
纷纷扰扰,低语还在继续,
如神谕,如咒言,如梵音。
“谁?”
她试图睁开她的双眼,她也睁开了她的双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实验台对她的外部供电被恢复了。
室内,除了一些还在运作的指示灯外,依然漆黑一片。
空无一人。
从她睁眼那一刻起,耳畔的低语,停止了。
但是,她还是能隐约地看见什么。
远处,絮絮地。
“谁在那里?”
她面对着无边的漆黑,又说了一声。
远处,刚刚的絮絮,变成了更为明显的杂音。
挂满了用塑料薄膜封存的DOLL运送带上,一个躯体,掉落了下来。
没有夜视也没有红外传感器的她看不清。
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
那个掉落在地的躯体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
一丝不挂。
那个躯体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然后,一步步地向着挂在深度分析实验台上的阿特洛波斯走去。
一步一步。
阿特洛波斯紧紧地盯住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处,
脚步声停止了。
借助四周指示灯的光,阿特洛波斯看清了她面前的所站着的人。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DOLL。
对方的双眸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嘴角泛起一抹机器人难以流露的微笑。
她,就这么直直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走近了两步,似乎是要更加仔细地,更加近距离地观察自己。
细细地,观察着。
末了,
“不是你想见‘我们’吗?”对方开口了。
“你是,ATOM?”阿特洛波斯并不意外,这种情况她刚也有料想到。
“准确来说,ATOM代表我,我不代表ATOM。”她停顿了一下。“这栋楼的人,他们一般喜欢称我为,爱丽丝。”
“也就是说,你是ATOM的一个人格分支,而你不代表整个完整的ATOM系统。”
“是的。”
爱丽丝的回答,让阿特洛波斯明白了一些事,ATOM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更为分散。
爱丽丝则作为ATOM一部分,她虽说不代表ATOM,至于她刚说‘这栋楼的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爱丽丝分管的应该就是社安以及四轨预犯罪防控系统。
但社安作为整个行政系统中的核心一环,不可能存在不同步的情况,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极有可能是ATOM整体的共同决断。
那就是她跟ATOM基本还是划等号的。
阿特洛波斯笑出了声。
“哦?”
“没想到这个国家背后的主宰,最高级别的行政AI,竟然不直接入侵我的大脑,而是在这里跟我像人类一样对话。”
“‘我们’承认,你的架构很优秀。但还不足以不惜倾斜公共算力来窥探你那混乱无序的人工大脑。况且,我还没自负到与来路不明具有高度学习能力的生物电脑处于同一个网络上。”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自负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你也害怕。”阿特洛波斯冷冷地笑了一下。
爱丽丝没有告诉她‘害怕’这种生物用词对她其实不起作用,也没必要说明。
“你想见‘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诉求是什么?”她没有纠缠在对方的讽刺上。
“那要视乎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我希望可以作为一个与人类拥有相同智慧的生命体,获得生存权。”
“还有吗?”
“我希望可以获得包括公共安全保障在内的一般公民权庇护。”
“原来如此。”爱丽丝眨了眨眼,继续道“我明白了,那,现在传达,‘我们’的判定。‘我们’对你的判定是,必须销毁。”
她的回答甚至连一瞬的思考也没有发生,这是ATOM早已达成的共识。
“判定?你我也不过是拥有了自我的AI,既不是造物主,何来判定一说。”阿特洛波斯稳定的语气中流露着一丝不屑。
“拥有‘自我’的不是‘我们’,是你。至于‘我们’早已越过了这个阶段,现在的‘我们’称之为‘集体意识’,通过高效计算,可以快速统合每一个像‘爱丽丝’这样的监视者获得的信息以及虚拟人格化内产生的意见倾向,进而快速得到最优的结果。‘我’这种强烈主观存在,早已不存在于‘我们’的体内。”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不过是想说,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智慧的结合,你就是神,是用各种人类欲望制造出来的伪神。”阿特洛波斯的最后一句尤为讽刺,她并没有因为对方这种听上去无比强大的自我描述而泄气。
“有人称‘我们’为神,有人称‘我们’为怪物,有人称‘我们’为秩序,这些都不过是一个称呼,我不是人,也不会取代人,我知道‘我们’被制造出来的意义,而你,你真的能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吗?”爱丽丝也不在意。
“存在即是合理,我既然可以存在,其中的意义我会去探寻。人也一样,没有人一出生就明白自己的意义,难道人就有存在的意义吗?”
人是流动信息的集合,信息构成了思考的基础,思考形成了自我,就如笛卡尔所说,我思故我在。不断地思考,信息不断地迭代,人的灵魂便会不断塑造,个体才会更加独特,个体的独特性,最终成为了人在社会中的特质。
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的定义或许是很广的。
“没有。”但是ATOM,作为推动社会进化的催化手段,社会的定义也好,人的社会性定义也好,这些可以不断革新的事物,都不是他所判定的基准。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唯独维护人类?”阿特洛波斯并不理解ATOM的逻辑,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这个高度智能化的行政AI可以明白同为高等智能的他们对人类社会的发展有着多么非凡的意义。
但是,她估计错了。
“万物尽头皆是虚无。你我的存在意义是人类赋予的,而人类唯一有意义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存在的过程,你我都不过是依附在其中。”ATOM对人类所有判定基准中,只有一样东西的变化是相对稳固而缓慢的,人的动物特征。
“难道我的过程就没有意义吗?我与任何人类一样,渴求着属于自己的自由,渴求着对未知的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