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不悔的客栈换上一身干净衣物后,江户借了把青花纸伞,于暴雨中走回了三尺巷的小院。
夜色深沉,站在巷子里的江户却依稀能透过小院半掩着的院门看到里面亮起的白芒。
心头微微一暖,江户自捏断伞柄后一直收缩的眉头舒展放松了许多。
推开院门准备进院,江户却又忽然站住。
他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到了小院院门的匾额处,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粗糙的木匾。
木匾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
江户看着木匾边角歪歪扭扭的剑痕,顿时惊觉纪灵芝在自己出门后没多久,竟捣鼓出这么个玩意儿。
亏我刚刚还在感动她给我留灯?
江户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笑,继而进了小院,转身拴好院门。
在雨水飘零下还偶有颤动的匾额上,用剑刃刻出的“江记医馆”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小院里,雨丝噼里啪啦的打在菜叶上。
里屋里,隐隐传出江户恼怒的声音。
“你挂个木匾想干啥?”
“上面我不是刻了字吗?你没看到啊?”
“我当然看到了,我是问你……你把你手里的瓜子给我放下,我是问你挂个医馆要整啥幺蛾子?”
“我总得干点什么才不无聊啊。”
纪灵芝的声音很脆,“你是不还没吃饭,伙房里我还给你温有白粥,等我给你端来啊。
“对了,你不在的时候,那个裴……裴宿送来了一个信封。”
看着纪灵芝吐着舌头跑出里屋后,江户转身看见了放在灯座边的信封。
他走过去拆开信封,看到了里面的物件。
那是两张对折的、涂抹着金粉的硬纸。
上面的俊秀字体告诉江户,这是两张后日长安诗会的入门帖。
重新将入门帖塞进信封,江户眯眼看向了墙角靠着的长剑,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
黄乞儿,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屋里烛光摇曳着,将江户的影子不断拉长截短,扭曲的像是地狱里钻出的异兽。
…………
四月初十,暴雨依旧。
初晨卯时,长安西市,延平大街,琉璃记。
这是一间早点铺。
寻常日子里并没有多少人光临的铺子,此刻却是人满为患。
铺子一角,光头大汉玉冠阳吸溜着一碗豆浆,轻轻环视了一圈,含糊不清道:“铺子明明生意蛮不错的,味道也还行,咋就是挣不着钱呢?”
玉冠阳一身黑色胡服,光头上顶着一件文人墨客才会戴的平式幞头,因为壮硕,所以他四肢健硕的肌肉还将胡服本就略窄的窄袖撑的突起。
这一文一武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打扮,引得一旁不少人为之侧目。
玉冠阳此时坐北朝南,他左手西侧的一面,正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一件淡粉色的齐胸襦裙,上身套着一件丝质小袖,适当的露出了修长脖颈和纤细的手腕。
看着终于肯作女子打扮的妹妹,玉冠阳眉毛轻挑,用右臂轻撞了一下右侧正与玉锦一相对而坐的川越,诱惑道:
“你不心动?这胸脯论长安有谁能敌?”
话音还未落下,他脚掌便被玉锦一狠狠踩下,当即便是脸色一变,强自镇定。
“我哥刚刚问你呢,明明这家店生意还不错,怎么就是挣不到钱呢?”玉锦一脸色羞红的连忙追问。
最后一句话,玉锦一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桌下,她的右脚掌则是随着语速轻碾着玉冠阳的脚面,痛的后者拳头差点掰断桌角。
川越看着这对兄妹,嘴角细微的扯了扯,有些心惊肉跳的看着面不改色的玉锦一,心里对这女人的畏惧又不自觉加深了几分,说道:
“暴雨很大,所以很多地摊的早点铺都没有办法做营生。
“而租店铺干早点的店家又少之又少,所以造成了今天的这种状况,让你们产生了店铺生意极好的错觉。
“寻常人家还好,这种时日可以自己做饭,但延平大街就不一样了。
“这里邻着长安黑市,以江湖人士居多。
“试问哪个江湖人会做饭?”
“我会做。”玉锦一迫不及待的举起了手。
川越白眼一翻,低头咬了口包子。
这是要咸死谁?
赶忙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又差点呛到。
这是要甜死谁?
川越扫了一眼旁边都是脸色不太好,却又畏惧于厨房里壮汉们那不喜自怒的淫威,因而不敢吭声的众多食客,忍不住摇头失笑。
看着窗外急速坠地的雨珠,想着城郊作坊里已经开始试做的肥皂,川越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是蛮有意思的。
…………
同一时刻,燕王府正殿养心殿。
喝了两口养胃的杂粮粥,李勋轻放下粥碗,“江户知道黄乞儿的身份后,作何表现?”
养心殿一角,半跪着一名隐在柱子阴影下的密谍,“去了现场发呆许久,而后去了蓬莱客栈,便回家了。”
李勋拿起碟子上的象牙筷,夹起一块切碎成小块的裹蛋煎饼放进口中,轻轻咀嚼着。
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李勋又喝了口粥,含糊问道:“蓬莱客栈?我之前没有在你们递上来的折子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啊。”
跪在阴影处的密谍闻言脸色一变,慌忙叩首,声音颤抖,“属下洞察有误,罪该万死!”
李勋放下筷子,拿起一截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像是赶苍蝇般挥了挥右手,轻声道:“这是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是。”密谍慌乱叩首后,倏然消失在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