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仍旧滂沱,朱雀大街上人影稀疏。
西夏车队在沿街百姓稀疏的目光中,沿着朱雀大街直行许久后,左拐驶进开远大街,缓缓停靠在了“夏馆”门口。
夏馆门口,礼部主客司郎中司言礼在随从撑起的青伞下,正平静等待着。
司言礼,现年四十三岁,大唐万和七年进士。
与他同期为官的同僚数他混的最差,混迹官场二十多年才在今年凭着熬资历混上了正五品的主客司郎中,主掌外国使团来朝藩交诸事。
要是自己是个酒囊饭袋也就罢了,但司言礼自问打小便苦读经书,研究律法政令,其胸中丘壑比之当今宰相也是毫不逊色。
他是怀着济世安家的的志向的。
只可惜自己不擅舞袖,在长安这个人精扎堆的地方实在难以经营……低头看着雨幕中飞速砸落在脚边的雨滴,司言礼心中的气闷稍稍淡去了些。
这时,阵阵马蹄声混着木轮碾轧地面的吱呀声、伴着雨水砸在石板上的噼啪声钻进了他的耳中。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这支自西夏风尘仆仆而来的使团。
目光中,他看到几个黑衣仆役自车队后面的马车中撑伞走出,站在第一辆马车一侧,恭谨掀开了车帘。
车帘掀开,身穿一身乌黑色蟒袍的青年带着一名提剑的贴身侍卫慢慢下车,望向了这座特意为他搭建的别馆。
阴柔之气太盛,没有帝王之象……司言礼望着青年做出自己的判断后,上前躬身行礼,“臣主客司郎中司言礼,见过皇子殿下。”
拓跋叶扶住司言礼双臂,算是受礼后轻声问道:“这里就是本宫居所?”
“是。”司言礼应道:“陛下有旨,宣殿下酉时入宫享用晚宴。
“天恩浩荡,请殿下莫不可延误了时辰。”
“好。”拓跋叶眼神温和的笑道:“到时候烦请大人领路了。”
“臣子分内之事。”司言礼话毕,躬身将拓跋叶送进夏馆后,便起身告辞。
走出夏馆,司言礼忽然站定在夏馆闭紧的大门处,静静闭上了眼。
一辈子五品,终究是不甘心啊……瞬息过后,司言礼睁开眼,眼中布满坚毅,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备马车,回礼部衙门。”他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
长安城很大,角落很多,所以总有官府难以触及到的地方。
强有力的阳光普及不到的阴暗处,必定会滋生出见不得光的污秽。
琉璃坊,就是长安城能够排进前三的民间结社组织,也就是俗称的黑社会。
琉璃坊帮会弟子千余人,遍及长安城的中下层百姓,消息灵通。
琉璃坊人员杂多,为了养活这些人,琉璃坊在长安的产业也是五花八门。
赌坊青楼,茶肆酒馆,旱烟小吃,玉瓷陶器,几乎都没有其不过手的。
长安城西,一座临街的宅院里。
“这是黑社会?”
川越坐在铺着HR丝绸的墩子上,看着面前的账本有些苦恼,“你家这是商超吧?”
川越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胡服,全身肌肉线条明显的光头正自顾自饮着杯茶水。
光头浓眉大眼,鼻子高挺,蓄着黑色但异常浓密的卷曲胡须,外貌看上去就是典型的东西方混血。
这光头,就是玉锦一的亲哥哥,琉璃坊的大当家,玉冠阳。
“妹夫此言差矣。”玉冠阳听着川越的吐槽,挠着光头笑了笑。
刚是笑完,疑惑便当即冒了出来,“‘黑社会’是谁?‘商超’又是哪位少侠?
“莫不是同你一般,都是长相极佳的翩翩公子?
“我玉家可是还有很多女子待嫁闺中,妹夫你可要莫要肥水流了外人田啊!”
这货怎么比我还能扯淡……看着玉冠阳叭叭的嘴巴,川越嘴角扯了扯。
他叹了口气,“大当家此言差矣,我虽然已经答应入咱琉璃坊做事,但我可没答应做你妹夫。”
“迟早,迟早的事情。”玉冠阳挑了挑眉,岔开话题道:“你前两天跟我讲过的转型,接着给我讲讲?”
“大当家,账本中有一处产业我很奇怪。”
“你讲。”
“咱们帮派在延平大街那么好的地段,开一家天天赔钱的早点铺,是何用意?”川越眉毛皱起,陷入思索,“若是打探消息所用,酒楼亦或青楼都比早点铺要隐秘有用的多才是。”
“莫不是有什么我不了解的内情?”川越思索着,眉眼突然露出了顿悟的神色,“延平大街那里有着全长安最大的地下黑市,大当家此举莫不是为了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洞悉长安诸事?”
“实在是又高又妙啊……既然如此,帮派第一家转型的产业就先换一家吧……”川越提起毛笔,准备在账本上将这家早点铺给勾勒起来,进行重点标记。
“不不不,妹夫误会了。”
玉冠阳看着川越越说越兴奋的眉眼,赶忙解释道:“我个大老粗,哪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
“开那个早点铺,无非是给帮派里会做饭的兄弟们一个讨饭的场子罢了。”
川越握着毛笔的右手忽然一颤,一滴浓墨滴在了账本上。
我就该想到的,我为什么总是高估大当家的智商……川越放下毛笔,无奈叹了口气,真诚问道:“大当家的,你是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安将琉璃坊领成第三大帮派的?”
“就是打架啊。”玉冠阳挑了挑眉,“谁不服就干谁!”
讲话时,玉冠阳体内真气稍有外泄,便是将衣袍震得猎猎作响。
川越眼中闪过艳羡,叹息道:“那帮派转型,就先从这家早点铺整起。”
“怎么整?”
“卖肥皂!”川越嘴角翘起,略显骄傲。
我要重新定义这个世界的澡堂子!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川越眼中燃起雄心壮志。
…………
夜幕即将降临,暴雨依旧。
隶属工部司的吏员们,此刻正一手撑伞,一手握着截火把,将九条大街和部分铺设有灯台的街道一一点亮。
暴雨倾盆,天色逐渐昏暗,故而街上行人极少。
偶尔出没的行人,配上在雨幕中灯光朦胧的灯台,非但没有给长安带来生气,反而平添了一股深邃的凉意。
暴雨倾盆夜,杀人好时节。
此刻,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出开远大街,转进了朱雀大街。
就在马车转进朱雀大街的瞬间,数支成人手臂般粗细的弩箭射穿了转角的街墙,在石砖轰然破碎的巨大声响中,狠狠凿向了这辆黑色马车。
?
燕王府邸,后院一处亭台。
瓢泼大雨打在亭台的砖瓦上,砸出阵阵犹若编钟的脆音。
听着嘈杂的雨声,站在亭下的李勋狭长眉下露出思索的神色,久久无语。
“你是说,有人动用了军方的破城弩?”李勋轻揉眉心,扭头望向亭子角落半跪在地上的一名密谍,声音中带着点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