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博随众臣退出大殿,远远看见文锦,疾步来至他身边,见左右无人,便低声呵斥:“你为何不力谏皇上打消主意。”
文锦奇怪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幼稚的小童:“总得先保住小命吧,叔父,你没见这殿里殿外、全是武装的甲士,若众人再苦苦力劝,皇上一怒之下,将我等尽数斩杀,或尽数罢官,再启用一批庸臣懦将,带着两个皇子御驾亲征,我们眼睁睁看着,那就算忠臣?”
慕华博脑袋有点发懵,竟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他,想理清一个道理,却总也抓不着,文锦见他发呆,笑着说道:“走吧,安东侯,你们那个不叫忠臣,看似拼死力谏,其实不过以死卸责而已,看似尽忠,实则不智,与我父亲当年何其相似。”
慕华博紧走几步追上,不解地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文锦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王炳忠有大智慧,事前拼死力谏,不惜以死明志,皇上若主意已定,不可挽回,又竭尽全力助之,我等何尝不应如此,求死何其容易,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尽忠职守,才是至难之事!”
慕华博惊喜地看着他,心中暗赞,嘴上却淡淡说道:“倒还罢了,今日你先回府宣旨,明日带你儿子来我府中,我有事交代。”
文锦便笑道:“我带儿子他娘,不带儿子。”
慕华博便笑着斥他:“如此,你二人也不必来了,没那么多粮食。”
文锦大笑与他作别,打马径往宇文府,刚至府门,便见宇文燕怒气冲冲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墨霜,手里抱着自己的儿子慕华尚。
文锦下马,先从墨霜手中接过儿子,痴痴地看着,深邃的眼睛眯成了豆角,抿着双唇,嘴角高高翘起,直奔耳根而去,满脸疼爱,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抱着日月天地。
宇文燕看着他父子,眸中满是柔情蜜意,却假装生气地拍打文锦结实的屁股,嘴里骂道:“死锦郎,你眼里还有我吗?那么喜欢,何不含在嘴里?”
文锦这才把儿子交还墨霜,笑嘻嘻说道:“好好疼两年吧,待他三岁,我便要装严父,板起脸训斥他了,呃,你刚才为何怒气冲冲?再说,这马上午饭时间,你们不在府中吃饭,去哪里?”
宇文燕这才气冲冲说道:“还不是我爹,你的好岳父,尚儿才一岁半,睿儿快三岁了,两个孩子抢竹蜻蜓,我爹竟一把夺过,交给睿儿,尚儿哭闹,他还吓唬尚儿,我说他几句,他连我也训斥。”
宇文燕边说边吹气,胸脯起伏不已,文锦看得发痴,宇文燕忽然发觉,羞红了脸,打了他一巴掌,斥道:“人家跟你说正事,你正经一点。”
文锦忙分辨道:“我正经听,正经看,你正经说。”
宇文燕忽然双手叉腰,对着府里怒道:“睿儿是你孙子,尚儿难道不是外孙!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我家锦郎时时照应,你焉能有今日?成天就知道呵斥我娘,什么妇道人家,又是妇人之见,你倒是老爷,挣钱去啊!”
文锦见她声情并茂,娇斥喝骂、嗔笑自如,分明一个护子的美貌少妇,忽然万分迷恋这人间烟火,久久不愿离去,眼中柔意弥漫,痴痴地看着她。
宇文燕见他发呆,便拉他的手,说道:“走,我们回家吃饭,谁稀罕?”
文锦突然怒极,大声喝道:“大胆!宇文老儿如此无礼,竟敢训斥将军夫人,我忍他不是一日两日,今日夫君为你出气,我非让他跪下不可!”说罢,拉起宇文燕便往府里走去。
宇文燕大惊失色,双手抱住他胳膊,拧着身子想拖住他,嘴里喝骂:“死锦郎,我说说而已,那是你岳父,也是你爹,你让他跪下,天打雷劈!”
文锦心中暗笑,也不理她,直走到正堂门口,才松开她的手,见宇文化成在正堂逗弄宇文睿,知道燕子所言非虚。
他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便南面而立,大声说道:“皇上口谕,宇文化成跪听。”
宇文化成身子一颤,不相信地看着文锦,看他不似顽笑,便如触电一般,从椅子上弹跳而起,疾步来至文锦面前,面北而跪,颤声说道:“罪臣宇文化成躬聆圣谕。”
“皇上口谕,宇文化成明日随慕华文锦入宫觐见。”
“臣领旨,谢恩!”宇文化成几乎瘫软。
文锦忙俯身扶他起来,嘴里贺道:“恭喜义父,此次进宫面圣,必是喜事,我看官复原职也未可知。“便把今日朝会情形大致说了。
宇文化成心绪开始舒朗,压抑心中几年的黑暗,终于被黎明的曙光一点一点驱散,直至心花灿烂,但他一向深沉,强压了喜悦之色,说道:“义父要先贺文锦晋升奋威将军,走,先去吃饭,陪义父小酌几杯。“
他扭头抢过宇文睿手中竹蜻蜓,递给慕华尚,又安慰宇文睿:“弟弟还小,你要让着弟弟。“
宇文睿咧嘴就哭了。
宇文燕见他们走远,把文锦悄悄拉到一边,便用手掐他,嘴里骂道:“死锦郎,你唬得我好苦。“
文锦却笑着问:“豹兄出去贩货,娘和柳依依去了何处?“
宇文燕这才说道:“今日初一,她们赶庙会去了,也该回来了吧。”
文锦便拉她去饭堂,伸手之时,在她胸部触了一下,宇文燕吓一跳,便啐了他一口。
冯氏见他二人进来,忙招呼文锦坐自己身边,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锦儿这么年轻就升奋威将军,往后怕是你义父都要听命于你吧?”
文锦笑道:“娘,义父要是官复原职,品级还是高我许多。”
冯氏却忽然神色黯淡,沉脸说道:“豹儿跟你差距倒是越来越远了。”
柳依依在一旁听了,也是心中黯然,宇文燕便在旁边说道:“锦郎,你给阿哥谋个差使吧,他老这么在外边跑,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话虽诚挚,却难掩嘴角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