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光将亮未亮。
屋外,院子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也随后响了起来。
“姑娘,郭家大郎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姑爷,姑娘?”
丫鬟黛菱小心地敲着房门,小心地将音量提高了一些。
裴璎先是被敲门声惊醒,听到黛菱的喊声,她赶忙应了一句,伸手推了推依旧在熟睡中的李峻。
李峻并非是睡的太沉,而是陷入在一段梦魇中。
虽然他几欲挣扎想要醒过来,但依旧无法摆脱那可怕的噩梦,整个人也就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
当裴璎再次加了力气推他的时候,李峻终于摆脱了梦魇,醒了过来。
虽然醒来,但李峻依旧感觉有些迷迷糊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裴璎,眼中带着几分陌生的迷茫。
瞬间后,李峻回过神来,神色虽仍有疑惑,但脸上却没有了那隔世初醒的茫然。
“二郎,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看你这一头冷汗。”
半披着单衣的裴璎口中说着话,拿起枕边的绣帕给李峻擦拭着额头。
望着李峻,裴璎心里却不知缘由地颤了一下,那是一种惶恐无措的感觉,犹如痛失永爱一般。
让她有这般感觉的原因,正是刚才李峻眼中出现的那一抹迷茫与陌生。
“哎呀,刚才还真是做了一个噩梦,一直醒不过来。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真的把我吓坏了。”
李峻坐起身子,一把搂住了裴璎,长吁了一口气。
抽离了身体,再次进入到无垠的虚空中无法返回,这个梦真的让李峻害怕了,不知所措与难舍的牵挂也让李峻急出了冷汗。
“不怕的,不怕的,梦都是反的,璎儿一辈子都会在二郎的身边。”
裴璎没有去问李峻做了怎样可怕的梦,而是像哄孩童般抱住李峻,轻拍着李峻的后背。
裴璎觉得,郎君说怕见不到她,她又何尝不是呢?自己刚才的心慌不就是害怕失去郎君吗?
门外,丫鬟黛菱的唤声再次响起。
裴璎回过神,赶忙对李峻说道:“二郎,黛菱说郭诵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说是有要紧的事,你去看看吧。”
说着,裴璎穿好衣衫,下床将李峻的衣物取了过来。
听裴璎如此说,李峻皱了一下眉头,赶忙下床穿好衣袍,快步走到外间打开了房门。
见李峻走出房门,带着一身寒凉的郭诵赶忙迎上前,急声说道:“二郎,出事了,郭方与骞韬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抓走了。”
听到郭诵口中的话,李峻皱起眉头,转身掩好房门,带着郭诵几人进了院中的东厢房。
“被人抓走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知道是谁抓的吗?人现在在哪里?”
一进厢房,李峻便连续地发问。
先不说情分上的担心,骞韬与郭方是落子仇池的关键,这两个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李峻所做的一切就真的白费了。
“李庄主,我家二郎与骞韬兄弟是昨日在曲沃被人抓走的。”
说话的男子名叫耿稚,是郭家坞的护院总领。
此次他与郭方等人同行,郭诵便让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几日,郭方与骞韬并不在李家庄,而是得了李峻的吩咐,出远门做事情去了。
二姐李茱因李峻的婚事,住在娘家已经有些时日。
前段时间,李茱要返回荥阳家中,李峻怕路上有什么不测,便让郭方与骞韬带了几十名好手护送随行。
另外,年关在即,李家庄与裴家以及平阳几大商户都有些生意要做。
因此,在送李茱返家的同时,李峻也让郭方与骞韬等人运送一批货物到都城洛阳。
郭方与骞韬是先行到荥阳,走的也是陵川横水处的白径,又称孟门古道。那条路虽是难行,但相较轵关径而言,距离荥阳倒也是近了许多。
将李茱安全地送回郑家后,郭方与骞韬等人押运着货物,自荥阳西行去了洛阳。
李家、裴家以及其他商户在洛阳城中都有各自的商铺。将货物与商铺的掌柜做好交接后,郭骞二人便带着几十名属下经封门进入了轵关径,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本来前面的行程都很顺利,谁也没有料到竟在返途中发生了变故。
起初,郭方与骞韬等人过了关隘,一路前行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抵达曲沃城后,众人便准备在城中留宿一晚,打算明日再行。
既然定下要休息一日,郭方与骞韬一行人找好住处后,便在城中随意地四处走走看看,想要选购些可用之物带回家。
当大家闲逛至城西集市时,骞韬在集市东南角处发现有一大群胡人被拘押在一起。
那些胡人被结实的长绳牵绑着,每两人的身上还锁着一副沉重的木枷。在胡奴的周围,有几十名负责看押的军卒守在那里。
在眼下的这个时代,人口买卖是合法合规的。
穷苦人家要是实在过不下去,要靠卖儿卖女来维持活命,小丫鬟翠烟便是如此被卖进裴府。
这种为了生计卖身的人多数是汉人,如果他们若不是出于无奈,没有谁能强迫他们签下卖身契。
然而本朝的胡人却是不同,他们生下来就被定义为荒蛮之人,生下来就是可奴役之人,生下来也就成为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奴隶。
对于他们的买卖,没有谁会去征求他们自身意愿。就如寻常的牲畜一般,抓到了便是自己的,抓到了便可以将其换成银钱。
当然,能这样做的也绝非是寻常人家,多是豪门巨富之流,更多的则是王公将军一类的掌兵之人。
对于这些,骞韬是知晓的。他自己是羌人,也便是汉人口中的胡人。
以往,寄居在仇池的族人经常会被劫掠到各处,卖与不同的人家。骞韬是亲眼目睹,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这样的事情在仇池已经极少发生。
那是因为骞韬一族有了战力,有了武备,有了保护族人的能力。
原本,骞韬也只是经过那里,随意地向那群任人宰割的胡人望了一眼。
然而,就是那一眼,他却在那群人中发现了弟弟骞文以及几名熟悉的族人。
弟弟骞文与几名族人身上都有血迹,衣衫也是破碎不堪,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骞韬不知弟弟与族人为何会来到此处?更不知处于仇池的族人发生了什么变故?
因此,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冲过去试图救下弟弟与族人。
“郭方为什么不拦住他?”
听着耿稚的讲述,李峻能猜到后果,担忧之下随口责问。
耿稚回道:“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家二郎和大伙儿注意到时,骞韬兄弟已经和守卫的军卒打在了一起。”
“那后来呢?”
李峻为骞韬的莽撞而动怒,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沉声地问了一句。
“后来咱们也动了手,将骞韬兄弟护了下来,只是没能将骞韬的弟弟与几个族人救下。”
耿稚回着话,抬手抹了一把冻干的嘴唇。
“骞韬的弟弟为何被抓了?原因查清楚了没有?骞韬是如何又被抓走的?”
李峻是气恼骞韬的行事鲁莽,但李峻更对这件事的起因有了不安,他担心骞韬的族人,担心仇池。
“他弟弟被抓的原因不清楚,但骞韬...”。
耿稚的话未说完,气愤地握成了拳头。
“动了手后,城里的守军来了一大帮子人,我家二郎怕人少吃亏,就赶忙与那领军的说了些好话,又塞了些财物,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耿稚喘了一口粗气,又说道:“后来,我家二郎就想与那些人谈谈,看看能否将骞韬的兄弟与族人买下来,这样也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
“是呀,该是这个方法,他们不同意?” 李峻问了一句。
“娘的,那群王八蛋骗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