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心里十分清楚,无论是纪空手,还是张良,他们都已看到,如果自己要在这种局势之下尽去项羽心中的疑惑,完全取得他的信任,惟一的办法就是提卫三公子的人头去见项羽。
只有这样,项羽才会相信刘邦与问天楼没有半点瓜葛,也才会将兵权继续交到刘邦的手中。但是问题在于,刘邦真的下得了手吗?卫三公子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我们已别无选择。”卫三公子微笑道:“昔日樊於期将自己的人头交给荆轲,是相信荆轲一定能为他报仇,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努力,根本就不可能杀死秦始皇。而今天,当我决定将自己的人头交给你时,我同样相信你能替我完成多年未了的心愿,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刘邦没有说话,只是跪在卫三公子的身前,重重地叩了八个响头,抬起头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已明白,此时此刻,任何劝说都是多余,既然卫三公子已经决定,那么谁也无力去更改他的命运。对于他们父子来说,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成大事者,就必须无情,就算有一天需要他自己献出头颅,他也会义无反顾,绝不皱眉。
这也许就是他们父子的命运。
卫三公子欣慰地笑了,轻轻地扶起刘邦,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道:“你不用为我伤心,能为自己一生的理想献出生命,这是我的荣幸,只要你能最终成为这个天下的王者,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临走之前,你不想再说些什么吗?”刘邦既然知道这将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只有横一横心,勇于面对。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父亲的血白流!绝不能让父亲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流星划过夜空的刹那,虽然短暂,却能给这天地留下令人眩目的辉煌。刘邦明白,只有凭着不懈的努力,他才可以让父亲的死如流星一般辉煌灿烂。
卫三公子的整个人都变得异乎寻常地冷静,他的思维进入了高速运转之中,必须为自己的每一句话权衡利弊,虽然他的生命已是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但正因如此,他才应该为刘邦提出有效而正确的建议。
“如果你取信于项羽,以退为进,退守汉中,这固然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更重要的是因为登龙图上记载的藏宝地点,恰好在汉中郡内,你完全可以利用二三年的时间养精蓄锐,招兵买马,充分发挥宝库中的财力与兵器,与项羽一争天下。”卫三公子提出了他的第一个建议,更像是自己的临终遗言,刘邦竖耳倾听,不敢遗漏一句,因为他相信卫三公子此刻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玉良言,是他集一生经验来预测的未来形势,自己没有理由置若罔闻。
“不过你要切记,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该忍则忍,能忍别人不能忍之事,方能最终出人头地。”卫三公子加了一句,虽然他对刘邦十分放心,但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难免有血气方刚的时候,此时叮嘱一句,可让他终生受益。
“孩儿一定铭记于心!”刘邦道。
卫三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造成你我今天这种局势者,乃纪空手也。虽然你已废去他的武功,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有将他尽早除去,你才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孩儿已经答应虞姬,倘若出尔反尔,惹恼了她,只怕反而会弄糟事情。”刘邦担心地道。
卫三公子的眼中流露杀机道:“这很简单,虞姬下嫁项羽之后,你悄悄将纪空手杀了,再寻一个替身,谅她也识不破内中玄机,否则有纪空手在,终究是一个心头大患。”
“是,孩儿这就着手去办。”刘邦本来就对纪空手恨之入骨,想到今日父子间生离死别,归根究底,还是纪空手一手造成,心中更是半点也容他不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两桩事情纵然不由我说,想必你也能考虑得到,但是还有一桩事情也是极为重要,我若不说,只怕你容易忽略过去。”卫三公子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刘邦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什么道:“父亲所指,莫非乃韩信?”
“此人的武功智计虽然不能与纪空手相提并论,但在当今江湖之上,亦算得上是一个佼佼者了。他与纪空手一样,同样是造神计划的知情者,实力之强,恐怕对你日后的事业不无裨益。可是你记住,此人对名利二字太过看重,切不可对他信任过度,到了一定的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以免徒生后患。”卫三公子道。
“孩儿若要争霸天下,正需要韩信这样的人才,倘若杀之,未免可惜。何况他背叛纪空手来投效于我,不正表明了他对我的忠心吗?”刘邦似有不解地道。
“一个人如果为了名利而对朋友不义,又岂能对自己的主子尽忠?自古忠义二字,可以衡量出一个人的禀性,为父一生阅人无数,相信不会看错。”卫三公子冷冷地道:“如果说韩信真的对你我忠心,那么霸上一战,纪空手就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你应该不难明白我的意思吧?”
刘邦是聪明人,闻其言而知其意,一点即明,不由轻抽了一口寒气道:“这么说来,岂非凤五也……”
卫三公子冷笑道:“对我来说,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所谓宁枉勿纵,我可以对不起别人,可千万不要让别人对不起自己。”
“孩儿明白。”刘邦眼芒一寒,心中杀机骤起。
“你好自为之,日后的路只有靠你自己去走了。”卫三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邦顿时感到体内的经脉刹那充满力量,他知道“有容乃大”心法的特性,也知道卫三公子已将自身的三成内劲暗中传于自己。
大帐之内,一片静寂,但刘邦的心情却起伏不定,莫名之中,似乎有一股悲伤的情绪如毒蛇般吞噬着他的神经,一点一点地向着他的全身蔓延……
卫三公子似乎不为自己将死的命运感到一点悲伤,反倒是为刘邦未来的发展感到了十分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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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人未至,袖儿甜甜的声音先到了小楼。
可是纪空手却不在楼中,他的人在假山下的一块大石上静静地坐着,观赏着水中游鱼怡然自得的戏水。
虞姬悄然走近,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叹一声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不是有些像这水中的鱼?虽然自由,却游不到这水池的外面。”
“鱼儿是不会游出来的,因为水池的外面没有它们赖以生存的水,自由的代价往往就是死亡。”纪空手微微一笑道:“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死并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虞姬的话中似乎带有一股幽怨,却在心里暗暗说道:“真正可怕的东西是多情人不能相聚。”
纪空手将虞姬的表情看在眼里,只能是佯装视作不见,拍拍手道:“如果我没有算错,你和袖儿已逛了第十次街了吧?”
“是呀,这几天逛得我腰酸背痛的,还到处买了些用不着的东西,真让我搞不懂你,难道这也是你想出来的脱身之计吗?”虞姬蹶着小嘴,斜着身子坐在纪空手的身边道。
“嘘,隔墙有耳。”纪空手看了看四周的动静,压低声调道:“在这座小楼附近,至少潜伏了二三十位真正的高手,如果让他们中的其中一人听到了你刚才的话,那么我的法子就不灵了。”
“那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坏了你的大事。”虞姬吐了吐小香舌,脸色变了一变。
“不过幸好他们这会儿距离我们较远,想来并不妨事。”纪空手的内力虽然受制,但仅限于对体外的发挥有一定的影响,所以他依然能使自己的耳目处于一种非常灵敏的状态。
他从一条细长的石缝中扯下几株嫩黄的小花草,放在鼻间闻了一下,然后递到虞姬的眼前,道:“你认得这是什么草吗?”
虞姬摇了摇头,突然脸上一红,道:“听说古人以花为媒,莫非纪大哥也想试着学学古人吗?”
纪空手怔了一下,心中蓦然生出阵阵涟漪,柔声道:“你对我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其实经历了这些天的时间,我已经读懂了我自己的心思,就是今生今世只怕再也离不开你。有时候我总在想,我有何德何能,不仅有红颜相伴,还有美人垂青,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生怕辜负了你。”
“你能这么说,我心里着实有说不出的欢喜。”虞姬的眼中闪出一层朦胧的雾光,语带哽咽道:“这些天来,我做梦都在想着你会喜欢我,爱怜我,可是一梦惊醒,又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有,那份心中的失落,真正是无法说得出口。我总觉得,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难,得到一个人的喜欢也不难,难就难在两情相悦,偕老一生,此刻让我听到你的心迹,始知苍天有眼,总算不负我这一片痴情。”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更有一种满足与充实,只觉得天地之大,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心中好生欢喜。纪空手不禁在心中问着自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缓缓地握住了虞姬那滑如凝脂的小手。
两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到了用膳的时间,袖儿寻来撞个正着,直吐舌头道:“哎呀呀,我可不是故意的。”
虞姬羞红了脸啐道:“小妮子只会乱说,我和纪大哥坐在这里说话,又怕了谁来?”
袖儿与虞姬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眼见虞姬情有所属,也是替她高兴,笑着打趣道:“说话你就好好地说,没见过非要拉着手儿才能说话的人。纪大哥,要不你也拉着我的手儿,我们两个说上一会儿悄悄话吧?”
她抿嘴一笑,顾自去了。
纪空手手中依然捏着那几根嫩黄色的花草,携着虞姬向小楼走去。虞姬小脸一红,道:“纪大哥,你莫非真的要把这草儿当作向我求婚的定情之物么?”
“两人若是真心,又何必在乎这约定俗成的规矩?”纪空手微微一笑道:“这草儿我另有妙用,待会儿你就能知道它的用途了。”
虞姬斜了小草一眼,半信半疑地道:“你又在故弄玄虚了!”
“其实说它是你我的定情之物,的确也沾得上边儿,因为只有我顺利地逃出霸上,你才不至于受人要挟而下嫁项羽,而它又是我能否顺利逃出霸上的关键,自然就显得它的至关重要了。”纪空手莞尔一笑,拥着虞姬温软的细腰回到了楼中。
在楼中的一方长几之上,堆满了七七八八的一些杂物,有珍珠首饰,有药材膏丸;粗膳食作料,有花粉蜂蜜……看包装格式,全是新买之物,根本未及开封,弄得这大家闺房之内浑似一个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