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埏川阖眼眯了一会儿,但没睡着。厉君漪方才将新改好的厚氅衣给他,厉埏川裹到身上闷了点温度,双眼直视着大帐内的一角,将受伤的手臂搭在床边。
红绳从裹紧的臂缚里偷偷钻出来,厉埏川摸上了红绳,借着光看到红绳似乎被弄脏了,是被渗出来的血洇湿了。厉埏川微微皱着眉,将红绳塞了进去,才长长叹了口气。
天还没亮,厉埏川就起身出了大帐。熊正毫跟顾钊系宇挤在一起,三个人知道厉埏川另有安排,所以压根就没睡。他都是耳聪目明的人,听闻外边有一点动静,直接就起来了。
厉埏川钻进了大帐。熊正毫压低了声音:“侯爷怎么现在就来了,还没到时辰。”
厉埏川弯下身坐在席上,盘着长腿,说:“我有事与你们说。”
顾钊多点了盏灯,大帐内亮堂了些许,他坐到熊正毫身旁,听厉埏川说:“顾钊和系宇带着一半禁军往永州去,但是切记,一定要从渝州绕过去,最好能从渝州大门口走一遭。”
系宇点了点头,顾钊看向厉埏川:“主子,不然我一个人带着禁军去永州吧,让系宇和熊正毫留在你身边。白石部不好打,我有些担心。”
厉埏川摇了摇头:“你与系宇都是我身边的人,瑕丘在永州光靠紫砂堂保护是不行的,你们要替我好好保护她。至于禁军,熊正毫要在北骊站住脚,就必须要打一场胜仗回来,我可以带着他一起去,这样以来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口舌,也能帮助禁军尽快找准位置。”
熊正毫略显沮丧,他垂下眸,厉埏川说:“你们跟着我回北骊我自然心存感激,这样做在情理之中的,我不能让你们的信任落空。说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可能轻易放弃任何人。”
“可是……可是侯爷,”熊正毫看着厉埏川,“形势危急,你还要顾着禁军,这是我们的不对。若是侯爷为难,我可以带着禁军去永州保护卓司业,待事成之后,我仍然可以跟着侯爷。”
“我以前想过让你带着禁军去瑕丘那里,”厉埏川说,“可是不行。禁军现在因为我成了通缉要犯,我身上担着的不禁有禁军还有北骊,我要做到的也不仅仅是让你们人尽其才,更重要的,禁军需要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先前在皋都,武修亭去连岳校场寻衅那次你们都还记得吗。”厉埏川顿了顿,说,“武修亭不是空穴来风故意来触我霉头。禁军都是什么人,那都是拼拼凑凑出来的军队,严格来说,除了杂兵以外还有不少是卓家军,卓染现在是南湘,她是大虞另一个皇帝,这些人本应该留在她身边的,然而这些并不是我说了算。瑕丘与我本就是一体缺一不可,我要为她考虑,也要顾及她的安危,我要让你们都堂堂正正走出来,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畏首畏尾,这不是我的初衷。”
“如果……如果我们输了呢……”
顾钊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低声说:“你怎么能先说这个呢?”
“若是你没有一点想赢的欲望,没有想在北骊立住脚跟,那你现在就可以走。”
“侯爷,我……”熊正毫急于想表达什么,可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望向厉埏川的眸里含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情绪,虽然厉埏川知道熊正毫也很不容易,但是没有办法,逼着赶着都要将熊正毫这样的思想磨平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厉埏川沉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帐内沉默半晌,短蜡即将燃尽,摇曳的火苗映得几人身影也不甚清晰,投在大帐内的尽是些悲伤过后落寞的剪影,属于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良久,厉埏川才开口:“系宇,你与顾钊前去永州,记得要帮瑕丘探清聂寒山的底细,此人绝不简单。他知道所有事情,也清楚过往宫变之事,倘若他与李成如有什么牵扯,不要顾旁的,直接动手杀了他。”
系宇颔首:“不过主子,卓司业要将永新涂三州收回来,这个聂寒山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应该不着急杀掉他吧。”
“以免夜长梦多。”厉埏川说到此事便深深叹了口气,他无奈摇了摇头,“卓瑕丘嘛,总爱兵行险招,我若是不为她考虑背后的事,还有谁能真正保护她。”
系宇被噎了一下。厉埏川挑着眉:“对了,见到松子记得要他将北骊的地图画给瑕丘看。”
顾钊皱了皱眉。北骊地图对于北骊自己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机密性,可是一旦外传,北骊所有的一切就相当于是暴露人前了。但是厉埏川丝毫不在意卓染知道什么,卓染不会外传自然也不会对北骊有什么想法。
只是厉埏川这样掏心掏肺对待卓染,万一要是被人骗了,其实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在座都心知肚明厉埏川和卓染的关系,两个人彼此信任的程度已经让他们很是震惊了。不过也替厉埏川捏一把汗,若是尚洛秋知道了,厉埏川可是要挨揍的。
尚洛秋爱徒之心昭昭,可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厉埏川当了冠军侯以后他倒是很少明面上动手,但也少不了口头上的责备,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厉埏川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厉埏川没与家里人提卓染的事,这要是被人传到尚洛秋耳朵里,师父若是知道厉埏川如此这般模样,也不知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狠狠暴抽他一顿。
厉埏川看起来没在怕的。若是卓染看到了厉埏川让吴松画的东西,自然就知道他的意思。卓染离开厉埏川太久,定是十分想念的。
几个没媳妇儿的人看着厉埏川,不禁溢出些艳羡之情。
顾钊最是心领神会,这么些年他也渐渐看明白了,便立刻点了点头:“主子放心,我们一定将话带到。”
“去了永州也不要掉以轻心,”厉埏川说,“不管是聂寒山还是何席,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以瑕丘的命令为先。还有,不出意外的话,待姐夫伤势一好,我也会赶去永州的,但时间未定,我没有与你们传信便不要轻易回北骊。”
顾钊和系宇点了点头。厉埏川觉得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便撑臂起了身。熊正毫伸臂将厉埏川扶好,看了眼他的手臂。
厉埏川松开了他的手,说:“无碍。”
号角声起,禁军规整集合,厉埏川回营帐拿了恶邪端在腰间,同时看向顾钊和系宇,知道看见他们飞速离开北骊,从大营内朝着归时的方向浩荡前行,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倘若能将卓染一并带回来……
萧启靖撑着下了榻,在厉君漪的搀扶下望着骑在竹石背上的厉埏川。厉埏川比起前几年更是威武,不仅个子长得高,看起来结实,他周身气质也完全改变。若说前几年,拿上恶邪厉埏川就是猛虎恶狼,他可以不管不顾挥刀见血,现在虽然有那样的气势,但这刀,出鞘时一定是念着什么东西的,现在厉埏川不仅没有软弱,反而更加坚强。
萧启靖对他很有信心。
厉埏川才是北骊真正的王。
禁军夹杂着骑兵,但看起来毫无违和,所有人眼眸里都装着厉埏川,装着那把刀。他们其声呼喊:侯爷归!战必胜!
浩浩荡荡响彻北骊上空,炸开了一团云雾,从天边蔓延过来的晨光照在盔甲上熠熠闪光,映照着所有人的面庞,那是北骊新生起的希望。
熊正毫跟在厉埏川身后,他在那一刻没有再感觉到犹豫和无奈,反而像是被厉埏川影响了,他只想跟着厉埏川去见识见识那帮古羌人,那帮杀过永新涂三州的人,那些害死他大哥的人。很久了,他都已经忘记大哥的愿望,他只是想着现在他应该怎么样才不会被人排挤,在一遍遍的无奈和心酸之中,他顿悟了。
厉埏川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都在无形中与他解释着这些,这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什么利益安排,厉埏川只想要他明白一个道理,要站住脚不能靠着情绪,要靠头脑与手脚。
无论如何,都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能有片刻懈怠,否则就会失去自我,让这些无奈更无奈的事变成遗憾。熊正毫跟着他们一起喊,厉埏川回眸望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勾。
左秋洪和陶千竺还要赶去大译泽和楉丘,他们比厉埏川先行一步。大营内留了萧启靖和尚洛秋,尚洛秋站在厉埏川面前,抬眸笑道:“好小子,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回来!”
厉埏川颔首,闷在头盔里说:“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