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埏川到了北境便退到了队伍后边，之前跟着尚洛秋的人冲到了最前面，他们埋伏在那里北境之前的地方，没有吭声。

熊正毫跟在厉埏川身后。此处称为北境，是因为跟大境一般没有什么能够遮挡，那些人帮着厉埏川打掩护在阵前埋伏，就是想为厉埏川开出一条路来，能让他正面对上白石部的耶挪。

厉埏川抬臂挡了扑面而来的风，熊正毫头一次来这里，厉埏川便与他挑着说了些北境的事情。北境条件虽然没有那样艰苦，但好歹也是旧战场，所以很多地方相当于新旧交替，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关注的。熊正毫听厉埏川提了一句耶挪，现在真要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算是帮上厉埏川。

“耶挪体格健硕，”厉埏川想了想说，“其实古羌人都长那个样子。耶挪之前是跟在拜尔身边的，有时候我能与他碰上，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他的功夫到底有没有长进。”

熊正毫说：“大哥被人害死的那一日，刚好是白石部踏进永州的时候。”

熊正毫记得很是清楚，他那时是在涂州的，闻此消息还没来得及反应，古羌人就已经快马加鞭破了涂州的大门。也就是短短几日，永新涂三州沦陷，血漫满城，他再怎么想着要出去找熊正习，却是寸步难行。

但是他看清楚了来人举的旗子，那是白石部的旗帜，蜿蜒曲折的象形图画，绕出了满是纹路的石块，他可以记一辈子。

厉埏川摸上恶邪的刀柄，说：“我既然带你来了这里，你便好好想想如何发泄一下，待会儿可就不要手下留情了。”

厉埏川早就迫不及待了，号角声掀起的浪潮一直传到了这边来，禁军头一回跟着厉埏川战场，一个个都是竖起了耳朵听动静，厉埏川不发话便没一个人敢动。但是耶挪这边就不一样了。

耶挪瞧着天气不好，便心情不佳。他在草场边上儿淌过的小河里掬了捧水洗脸，河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渗着冰凉，他勉强醒了醒神，晃着头将水珠甩干净。

耶挪隶属白石部，白石部出身平凡，部落的人都喜欢以白玉石为饰，女子将其充当耳坠项坠，男子则将其挂在腰带上，松松垮垮绕一圈。

耶挪伸了伸懒腰，没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一天天的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多的是流血牺牲，很少有什么安逸宁静的生活。但是他没有办法，古羌十部想要统一，就必须要找到真正的无戈爰剑，十部现在算是团结一心，谁只要杀掉厉埏川攻下北骊，谁就是最尊贵的无戈爰剑。

“天亮了，可以去北境看看了。”

耶挪自言自语着。身后跑过来扎着满头辫子的由斯，耶挪听到了他身上叮铃响的饰品，腰间挂着穗子随着他跑步碰撞着出声，耶挪便皱着眉看向由斯。

“慕都制！”由斯笑着朝他唤着，由斯是他在战场上带回来的孩子，只长到他胸膛跟前，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这么高，但是看起来活泼懵懂，透着些浅浅的天真。

耶挪沉声说：“由斯，我与你讲过不要这样好动，你这样容易引起旁人注意，会遇到危险的。”

由斯上前一步，他将耶挪的随身佩刀双手递过去，眼底闪烁的光芒没有因为耶挪的话而消失，他向来不怕耶挪，因为这个人不仅仅是慕都制，还是可以容许他肆无忌惮兄长一般的人物。

耶挪握住刀柄，说：“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吗？”

“自然是记得的。”由斯抬眸朝着耶挪笑了笑，“慕都制说的话我都记得。”

耶挪与他并肩朝着营帐里走过去，由斯跟着耶挪的脚步迈腿，跟他保持一样的频率。耶挪的胡子被编成辫子垂下来，这会儿还带着水珠，由斯递给他帕子要他擦干净，耶挪偏了偏头，挡开了。

“慕都制，”由斯带着希望的眼神看他，“这一回能赢吗？这一回能将我们带回家吗？我们能不能就在我们的地方待着，再也不来这里了？”

耶挪皱眉看他：“你不喜欢这里？”

“喜……”由斯垂下头，话说一半便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我只想要和慕都制一起在我们的故乡生活，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耶挪闻言不禁沉默起来，他抬眸朝远处看了看，天光彻底破开，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看着副将将军队整顿安排好，都站在大营处望着耶挪。

“回家？”耶挪缓神说，“没办法，没有拜尔的命令，我们谁都不能回家。”

由斯急声说道：“可他不是无戈爰剑！阿格木拉也不是！”

“由斯。”耶挪压低声音喝道，“你不应该这样说的，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也没有足够安全。”

由斯朝后退了几步，耶挪伸出的手又垂下来，他说：“其实我并没有与你说假话，回不去就是回不去。拜尔和阿格木拉是命定的无戈爰剑，这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事情。由斯，只要我胜了，我一定会送你回家去，你相信我。”

由斯垂下眼眸：“我还是信你，可是这一回，能不能真的带我回家……在，不伤害这些人的情况下。”

“由斯。”耶挪看着由斯，郑重说道，“我不会答应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只需要等等我，你也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任性就能做到的，你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些你看到的东西，所以，你在这里好好等我。”

由斯顿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耶挪已经翻身上了马。由斯刚想抬腿追上去，耶挪就急声吩咐兵行，由斯只得愣在原地，他看着揶揄为首冲在最前面，掀起阵阵狂风疾驰而去，由斯留在大营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很久以前，由斯就一直在问耶挪，他能不能回家。但是耶挪从来没有给他确定的消息，只是每次出发之前会跟他说，离家更近一步了。然而时间长了，这种离家更近一步就成了一种他不太想拒绝的谎言，慢慢地形成了一种习惯，有些时候，倘若耶挪不说这句话，由斯就会追上去问他，直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会一直想着念着。

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难过。

***

涂州看起来是要比永州好一些的，涂州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很是秩序井然，无形中就像被人一直抓着绳子，虽然很像强迫似的整齐，但卓染却不习惯这样的感觉，说起来应该是厌恶的。

卓染在下马车的时候，盯着何席看了很久很久。明明涂州和永州表现出来的情况应该是截然相反的，卓染甚至觉得聂寒山才应该有这样的强迫症，想要让所有人听他号令，可是都没有什么反抗性的意味。比如不情不愿的表情，装模作样的造作，都没有。

卓染突然就明白了前去渝州那些人，他们应该是何席不满意的人，但是何席不满意，他们却想要何席的庇护，难怪装成那般惨的模样，卓染还以为涂州这里出了什么大事呢。

现在看起来，她便笃定何席想要对渝州下手的想法，幸好路上赶得快，若是再晚一点，可就碰不上何席了，现在能在涂州多留一些时间就尽量多留，渝州那里恐怕没有这样快。

卫浔挣扎着下了马车，何席看着卓染一直笑，卫浔晃了晃自己的手，卓染微微皱眉：“你要与我说事，便将我的人先放了吧，横竖我现在都在你手里，跑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