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嫣将达奚烨扶起来,虽然自己陪他在祠堂跪了许久,可她还是很心疼达奚烨。达奚烨也翻腕握住了她的手,带站稳后才勉强露出一个安抚似的笑。
“嫣儿,我们回去吧。”
季语嫣点了点头,她回眸望了一眼牌位,说:“舅父他……”
“回去吧。”
达奚烨拉着季语嫣出了祠堂。回来途中算是顺利,达奚烨将许铮的骨灰请入祠堂,便和季语嫣跪了几日。达奚烨依稀记得许铮对他说了什么,所以现在,他无所畏惧。
许铮没有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只是实在是太过震惊,这些事情竟然来得这样快。他之前想着时间还有很多很长,足够许铮和他想清楚这些事,足够两人都后悔。可是时间确实很长,长到转瞬即逝,让他无法捕捉到前一刻他的心绪。
那日他刚到皋都,听闻许铮在宫内,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跟严承轩请旨见他,而是先回了一趟许宅。一路上他和季语嫣一直在商讨着该如何做,他能回来许铮肯定就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要带着许铮走,这么些年了,他知道皋都不是一个好地方,况且卓染现在也有想法,他不管皋都里的人想要如何,他现在只想将自己的家人接到自己身边,过完后来安稳的日子。只是有点迟。
许铮见到他自然欣喜不已,然而他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达奚烨听说了之前许铮中毒的事,他以为有崇文帝在,许铮不会出什么大事,可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他叫许铮的时候,许铮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是凭感觉知道,身边的人是他的儿。许铮的手搭在了达奚烨的肩膀上,他抬起唇角笑了一下。
达奚烨知道,那一个笑,就足以说明所有的事情。
许铮的忠诚,和对儿子的保护。不过在任何时候,前者永远位于许铮内心第一位,任何时候都没有被放下过。
达奚烨还怪吗?不怪了,从很久之前开始,他的感情早就淡了,人总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并不一定要囿于往昔踌躇不前,这不是什么好的心态,达奚烨明了,早就已经明白了。
不过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面子问题还是很大的。达奚烨无法再忆及那日的情况,因为那是不可言说之事,任何人提起来,都觉得达奚烨实在是悲惨至极,一旦有了这种情感,不论任何时候,他们都会在潜意识里带着这种感情去看待达奚烨,这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对于达奚烨,这就是诛心的。
这也不是什么敏感不敏感的问题,达奚烨此类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发散想象那些人的语言,将其中的深意挖掘出来,所以表象并不等于深意,达奚烨很小的时候,许铮就教过他。不过教他这些,有好有坏,好处是他能够洞悉旁人的意思,坏处就是太容易曲解。
达奚烨回握住许铮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是虚虚地叫了一句父亲。
得了允许回到许宅,许铮好像一下子放松下来,人看着也精神不少。跟着达奚烨在外边转了好久,说了一些达奚烨都有些淡忘的儿时的记忆。达奚烨也与许铮说着庐州,希望能带着他一起去庐州,不管如何,都想与许铮一起生活。
许铮却摇了摇头。都道叶落归根,他的根就在皋都这里。他不想离开,不过要是达奚烨愿意,自然可以带着他去任何地方,只是他想再看看皋都的景色。
达奚烨不禁苦笑说,现在可是寒冬,哪有什么景色可赏,都是骗人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许铮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还是好好在皋都待上一段时间,毕竟皋都,是许铮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达奚烨深深叹了口气,他说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有一个很无奈却很珍贵的决定。许铮在庭院里望向回廊,淡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你要明白,任何感情不需要世人认可,你只需要好好做自己就是了。情之一字重在忠诚,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生出背叛之心。
达奚烨愣在了那里。
许铮笑了笑。这事情早就传遍了皋都,不过碍于右相威严,无人敢在许铮面前造作,所以都没有想过说这些事,不过许铮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达奚烨跪在了许铮身边,不禁潸然泪下。
哭什么。许铮抬手抹去了他的眼泪,满眼心疼地摸上了他断臂伤口处,这是他一生的痛,他见证了达奚烨的决绝,那是不容分说,不容拒绝,想要许铮后悔的决绝。可是许铮悔吗?不悔,但是心疼。
达奚烨说,谢谢父亲的成全。
许铮靠在石桌上,摸着他的发顶,让他先起来。季语嫣和许铮的关系也没有多差,此次季语嫣没来看他,是许铮的意思。见了反而更加愧疚,倒不如不见。
他了解季语嫣。季语嫣可以承担那些原本不该她承受的恶意或者责任,和达奚烨苦到了一起。他还记得季语嫣小时候来府上的时候,礼节到位,仪态端庄,许铮能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季语嫣父母过世较早,季语嫣直接去了庐州,她和达奚烨小时候也就见过几面。那时候达奚烨也刚到庐州,断臂之痛和心底的伤让达奚烨消沉许久,一直都是季语嫣陪着他。
所以这并不奇怪。
许铮点了点头,季语嫣是个好孩子,若是打算相伴一生,那便不要惧怕任何。
最终季语嫣还是从屋内跑了出来。三人坐在雪地上,虽然不说一句话,但是他们原本要说什么想说什么,他们都知道。
就像是功德圆满,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许铮那夜走得很安详,甚至没有露出任何难过,至少在达奚烨看来,他父亲是笑着走的。
达奚烨还是决定带着父亲走。这里的纷争便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决,至于庐州,庐州现在暂时算是安宁,不如一起去庐州,逃离这些事情。
回到卧房,季语嫣将达奚烨的大氅搁在衣架上,又倒了杯水给他。
达奚烨抬眸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有什么辛苦的,”季语嫣也喝了口水,“都是分内之事。”
达奚烨叹了口气,说:“我一直以为,我们回了庐州就能暂时轻松一些,可没想到,还是会有事情找上门来。”
季语嫣微微皱眉:“什么事?”
“侯爷和南卿不是打算从西边一直推到皋都那里吗,探子说,最近易东不太安分。”达奚烨说,“先前侯爷和南卿查粮饷的事情,一直都没有见到水师冯程,我以为他事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露面,可没想到,水师冯程,竟然不是不露面,而是被人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