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也将直接导致吴国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都不敢再染指楚国之地。
如此,楚王熊围便可以放下心来继续展开他的宏图霸业,而不用再需要担心东南边陲的吴国了。
对于楚王而言,这自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消息传回郢都,本就十分关注前线战事的楚王,在听得如此的捷报,顿时喜若狂,连下三道王命乃告示全国,大赦有罪。
他楚王熊围,即位仅一年,便重创了东边的劲敌苦主——吴国,而且还取了吴国国君诸樊的项上人头!
这是何等的神武?!
而他楚王又如何不要炫耀一番?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楚王意欲震慑那些暗中反对于他的旧贵族的意思。
毕竟他得位不正,国内一些旧贵族,譬如被他打压甚严的蒍氏一族,还有那些若敖氏的残余,这些人仍旧以先王郏敖死得不明不白为由,对他是有颇多的腹诽之辞。
此番他即位之初便能取得如此的功绩,若非是真有天命加持,又岂能是如此的顺遂?
既然他是有天命的,那想来应该是可以堵上这些人的嘴了吧!
而随着楚王的告示,楚国上下也都知道了吴王诸樊已死,所以对于李然,伍举,孙武三人也是一时赞不绝口。都认为楚国有着这三人,他们楚国称霸天下也将是易如反掌。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正在返回郢都途中的李然,此时此刻心情却是低沉到了极点。
诸樊之死,他的一切计划尽皆落空,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挫败感。
以往的他,可谓算无不准,计无不中。
可是这一次,他的计策却功亏一篑,甚至还直接是影响到了整个天下的局势。
这让原本一直坚守天下安定的他,心中被备受创伤,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令他寝食难安。
“长卿,事已至此,莫不是为兄我还是太过自作聪明了么?还是说,为兄太小看了其他人?”
李然如今已能够理解诸樊为何要自刎而死,也能够理解吴国士兵们为什么会一起随主赴死。毕竟在这个上古时代,身而为人的尊严才是他们的重点,至于他们自己的性命,反倒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是李然无法理解的是,伍举为何就一定要逼死诸樊呢?
在那紧要关头,但凡伍举能够弯下腰来,与他和孙武保持一致,诸樊想来也都不会由此而自尽。
届时,诸樊罢兵而去,与楚国休战言和,那岂不要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他伍举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如此鲁莽的逼死的诸樊?
仅仅是为了战功?
李然不能相信,伍举他好歹也是通些“周礼”的,难道真会不懂得这些个“克己复礼”的妙用?
然而他此刻相不相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伍举或许还真就是这样想的。
因为,吴王诸樊的生死,对于他伍氏一族而言,便是开宗立业的最大筹码!
前面已经说了,伍举毛遂自荐自请出战,为的便是获得战功,提高伍氏在楚国的地位,从而巩固他们伍氏一族的权势,甚至是成为超越薳氏一族那样的超级世家,为了他的儿孙们铺路。
所以,在面对诸樊的这颗项上人头,这等的不世之功时,饶是一向老谋深算,通晓周礼的伍举也会变得如此的急功近利,也愈发的莽撞起来。
由此也不难看出,“礼坏乐崩”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什么呢?当眼前的既得利益足够强大到令人疯癫的时候,那些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往往是真实存在的“远虑”便会犹如形同虚设一般,不再为人们所关注。
伍举便是如此,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诸樊之死将会给吴楚两国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又会给他伍氏一族带来什么样的隐患。
只因为诸樊的脑袋,对他现在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过事已至此,李然的计策可谓是全盘落空,而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狂风骤雨,显然要比吴楚两国的这一场兵祸还要严重。
孙武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对于李然所问的问题也甚为明了。
“先生何出此言?先生所计,天衣无缝,若非是那伍举鲁莽,横插了一脚,此事绝不可能会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要怪,便只能怪那伍举实在太过智浅,生生的将吴国变成了楚国的宿敌,从此天下恐无安定矣。”
作为整件事的直接参与者,孙武看得最是分明。
然而李然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只听孙武接着道:
“当此时刻,先生若再思自责,只怕已是无益。”
“以武之见,先生当思如何回应子产大夫,以及中原诸国的责问。”
“吴王之死定会牵连到先生,成为那些人对先生口诛笔伐的由头!”
孙武眉头紧皱,显然也在思考这一问题。
毕竟诸樊以死,无法挽回,如何面对中原诸国君臣的口诛笔伐才是李然此时最需要考虑的。
可谁知李然却是长叹一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寒雨淋漓的楚地之上烟雾缭绕,四下一片阴沉寂静,不闻鸡鸣,不闻狗叫,人烟稀少。
望着这样的世界,李然沉默不语。
他原本以为,以他数千年的历史经验以及现代人的逻辑思维,他完全能够在这样的世界里游刃有余的应对任何事情。
所以当他第一次在曲阜参加乡校集会时,便将所有人都看作“学渣”。
简而言之,在他李然看来,这时代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可是事到如今,他这才发现当初的他是有多么愚蠢,有多么的自大。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这个时代无法改变的特质,即便他李然是后来者,是集上下五千年历史经验的第一人,他也无法改变这一时代的特质。
而且,在这样的时代里,还有许多事是他无法做到的,是他无法通过他想要的途径去完成的。
常言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可是现在,李然却十分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
他始终只是一个人。
一个也同样是血肉筑成的人,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平凡之于他,等于平凡之于芸芸众生。
……
经过半个月的颠簸,李然与孙武终于是一起回到了郢都。
而等待他们的,乃是楚王的郊劳亲迎。
章华台下,楚王难得一见的从数百阶梯上走了下来,率领着楚国一众文臣武将,亲自迎接李然与孙武。
这场面,堪称壮观。
数千名楚王的侍卫将章华台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楚国上下一众卿大夫,并排两列立于楚王身后,而楚王头戴冠冕,身着华服,英武不凡的脸上挂着至今尚未褪去的兴奋。
“恭迎子明先生得胜归来,君臣同礼,寡人拜谢先生于楚之功德!”
随着王子弃疾的声音响起,章华台前,楚国君臣同时朝着李然行了躬身拜礼。
这等的荣耀,即便是王子弃疾也是羡慕不已,一双阴沉的眸子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而李然面对楚王的礼遇,那自是要回礼的,只见他快步来到楚王身前并是拜跪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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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十二月,吴子诸樊伐楚,以报舟师之役。门于巢。巢牛臣曰:“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我获射之,必殪。是君也死,疆其少安!”从之。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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