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格王国，诺艾尔街区，白桦路052巷13号——这里是一家名为“旅行者”的炼金小屋。

“旅行者”的牌匾是最近才挂上去的，像是小屋的主人匆忙开店后，才想起要给它起一个正式的名字。

白天炼金屋里很少有客人拜访，但若是现在有人进去的话，想必会看见年轻的店主和他相貌扭曲的店员肩并肩凑在柜台后面，正认认真真地浏览一本摊开的笔记本。

“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啊……”

神灵轻风有些心虚地数着肩膀上新开出的小白花，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奥罗没有现身把他带走的话，好不容易保留下半栋楼的拍卖场就估计真的要变成废墟了。

“话说回来，你没有试着了解过——”

神灵轻风刚想询问“假设奥罗真的没回来，而自己也真的发狂”的此类事情发生后的历史走向，却被奥罗抬手打断了：

“这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我们现在已经做出偏离它的选择了。”

假如当时他在圣血剧团中醒来，没那么急着返回2492年寻找神灵轻风，而是慢悠悠地向莱斯特斯或是鲸宿打听三百多年前发生在商业街上拍卖行里的某些事情、甚至这件事可能影响了历史大局——那么这件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就等于是被定下了，就像过去轻风山一行他们得让神灵轻风假死一样，奥罗带回他这位搭档的方式肯定也要有所变化。

如若站在这里的是未曾经历这件事的奥罗，他应该会坚持这段时间以来的“原则”，尽可能不影响他已知的时间线，哪怕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也有可能他会为了这个“原则”费尽心血让历史重归正轨，这意味着又要有许多已经成型了的“世界的可能性”被迫消失——对他那向来有着双重标准的良心又会是一阵打击。

可是，伊莉的话语一经说出仿佛就在他的脑海中牢牢扎下了根：

“世界给了你这份力量，难道不正是为了让你改变过去、改变未来的吗？

“不要吝惜你所失去的事物，要知道，你给予了他们更好的未来。”

（真是这样的吗？）

刚刚踏上时空之旅的奥罗也怀揣着救济天下的心愿，自以为有能力做到很多事情……最后却在一次次改变世界线中被所有旅途中认识的人遗忘，唯一还记得他的只有六岁以前、旅途还未开始前与他相识的那些人，比如蓝眼。

每次在不同世界线上做好的、尽力去做完美的事情，到了另一个世界后就成了虚无的、空白的、压根没发生过的事情。

不光如此，他还亲自经历了独立世界的毁灭——就像伯恩所陈述的梦境中许洛伊经历的那些事一样。

有的世界只是莫名消失了、他则直接回到了时空网络之中；还有的世界……他是眼睁睁看着人们在灾难与战火中失去生命，星球分崩离析——然后在他的一次闭眼睁眼后，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这位时空旅行者能做的，竟只有重拾旅途开始前出于少年心性设计的“黑炎恶魔”这一身份，借助魔瓶那些无伤大雅的小能力来帮别人寻找迷失在过去时空里的人或事物……他自己则心甘情愿背负上这些事物遗失的缘由：每个人委托恶魔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殊不知是接下委托的恶魔回到过去让他们失去了这些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流浪到了第三十四个世界线上、也即眼下这种世界发展的可能性中。

这也难怪六年之后也即现在的奥罗会树立起那么多奇奇怪怪且双重标准的“原则”了，肆无忌惮的少年心性被现实的残酷赶跑，留下来的只是忧心忡忡和无意义的恐惧。

“在想什么呢，奥罗？”神灵轻风略显担心和关怀地询问道。

在轻风山外的人群中生活得久了，他还以为自己能克制住那颗杀戮之心了……可在目睹自己的子民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神灵轻风满心只剩下“毁灭这个国度”“毁灭这座大陆上除轻风山外的所有地方”“杀光所有轻风山外的生命体”等等类似的念想。

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庆幸、有惭愧，还有很多很多无法通过语言和文字描绘的情感。

“我在想……”奥罗从神灵轻风身旁站了起来，开始往柜台外边走，“三百年前厉害的人物简直遍地都是。”

“那可是三百年前啊。”神灵轻风有些激动地接过话茬道，他还想扯些发生在自己“真实梦境”中的故事说给奥罗听。

要知道，能进入他的梦境中、帮助一直在沉睡的他了解外面世界上发生的事情的，都是类似圣亚丁这样的强者。

不过奥罗显然没这份心情，他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纸来——有点眼熟，神灵轻风眯起眼睛，随即一下就认出了它。

“是这间炼金屋的地契？”当初还是他拿这张纸来找到的这里呢！

“嗯……”奥罗的心情似乎不怎么灿烂，没有之前他们重逢时那么欣喜了。

（地契上标有“负责人”字样的地方，被人用红笔标注了“已逝”。）

他们曾在这里议论过作为前屋主也即负责人的伯恩，彼时的奥罗还在这之后到处搜罗和伯恩有关的资料，知道对方曾经担任血族领主后，还怀疑过他血统的正当性。

然后，在帮夜迭处理黑魔法师集会委托的过程中，他得知伯恩是血族的幕后大佬，血统纯正到已经返祖了。

再然后，他于2492年与伯恩近距离接触，了解到另一个时空旅行者的事情，并得知他们在其他时空还会见面……以及伯恩作为紫星大陆那时候的最强者，受世界眷顾而有能力记下每个发生变动的“世界的可能性”。

只不过对于伯恩而言，它们是通过“梦境”演绎的罢了。

而时间回到现在，紫星历2869年，血族领主莱茵都已经卸任等待领主选举赛事举办了……这张地契上面的“已逝”，似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有事的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帮忙。”在2492年，伯恩曾这么告诉过他。

（长生种也难逃命运的终局……）

奥罗似乎有些理解了——“圣血”永生的传闻能吸引来那么多人、甚至在三百多年后的现在也会被人提起的缘故。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奥罗。”

突然，一朵白色小花凑到了奥罗眼前，旋即绽放开来，散发出一阵清幽的香气。

神灵轻风和他的搭档之间被契约相连，故而也能明白少许此刻奥罗心情低落的原因。

“我没事。”奥罗收起地契，然后转移了话题道，“笔记本上的内容，我已经扫过一遍了，接下来……”

“你要去外面吗？”神灵轻风一怔。

“去把稿件递交一下，再顺道去见一下鲸宿。”漆黑的火焰从奥罗的体表溢出，很快笼罩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魔法等级考试前他与我有个约定，我去看看它还算不算数。”

“你还真忙呐。”

神灵轻风捧起柜台上的笔记本，但已经飘到门口的奥罗却制止了他的举动：

“你可以接着看下去……我不是每次都会带着它走的。”

“你真应该去平复一下心情，我想散步是个不错的选择。”

奥罗没有理会搭档的嘴贫，逃也似地离开了他的炼金屋。

神灵轻风则目送着心情不佳的搭档离去，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们不久前还一起浏览的笔记本上。

没办法，谁叫他已经习惯了看店的日常呢？

神灵轻风心中暗自决定着，等这次奥罗回来后，怎么说也要履行起签订契约时他们二者的约定，帮他的这位搭档练好基础、让他变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