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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夜晚,不仅仅是齐军在加紧行军,周军也在紧急行军。
一个在撤,一个在追。
曾被齐军用于扎营的山道上,马车在崎岖的十字路上颠簸着,咔哧作响。
马车里烛火还亮着,宇文宪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在看,颠簸的马车也没有让他的手晃动哪怕一下。
兵书已经翻的很陈旧了,页面暗黄,边上还起了毛,显然是经常翻动的缘由。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许多注解,全部用得是工整的隶书,一如宇文宪平时的作风一般,一丝不苟。
宇文宪垂眸,借着灯光看书,即使这本书他已经看过很多遍,连每一个注解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是他还是认认真真的看着。
又翻过一面,马车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声,“殿下,李穆老将军到了……”
宇文宪放下书本,轻声道:“让老将军进来吧……”
于是马车的帘子被挑开,一个老将站在马车外对着车上的宇文宪恭敬行礼,道:“殿下……”
宇文宪揉揉眉心,和煦的笑道:“老将军怎么来了?上车再说话……”
李穆没有推辞,直接上了马车,在侧边的矮墩上坐下。
宇文宪和煦的笑道:“老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殿下……”李穆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了,道:
“殿下,末将还是觉得其中恐怕有蹊跷,不可不慎,我军是不是应该先整顿,静观齐军动向再做决定……”
宇文宪揉着眉心,微微一笑,道:
“老将军过于谨慎了,斛律明月、高长恭本来可以再一鼓作气与我们作战。
凭齐军的战力,完全不用怕我们,更无需撤退。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显现出颓势,但就是在他们的攻势最猛的时候,他们撤军了……
那是不是正是说明,齐军其实已经粮草快断绝,快要支撑不住了吗?
此时我军便不该再瞻前顾后,当一鼓作气,挫败齐军,否则不是错失良机吗?”
李穆默然,他左思右想,道理的确是那个道理,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他心下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似乎,这次他们赢的有些太顺了?
于是又道:“可是殿下,用兵打仗,当小心稳妥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将军说的是,这一次,我断断不会疏忽大意,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更何况是要对上的是斛律光和高长恭,这些道理,我都是明白的……”
宇文宪点点头,貌似很谦逊的样子,可是李穆知道他并没有多放在心里去。
他知道宇文宪之所以还能好好的坐下来听他说话只是因为宇文宪如今的心情十分好。
斛律光选择了逃跑,四万齐军精锐从宜阳定陇一线撤退,这些全都在宇文宪的掌控之内。
在宇文宪看来,这都是自己算无遗策才最终导致的结果。
宇文宪以为已经掌控了局势,很快就快要彻底打败斛律光,所以这些话,宇文宪听不进去了……
宇文宪天之骄子,向来心高气傲,这次齐军攻势如此猛烈,但最终被他全数化解,并最终反败为胜。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他做得一切可能都是错的,取得的胜利也可能仅仅只是斛律光抛出的一个诱饵,只是在引诱周军主力上钩而已,宇文宪能够接受吗?
李穆想了想,最终只能说道:“殿下万事小心便是,末将先告退了……”
“嗯……”宇文宪看着他,点头道:“夜深了,老将军就先行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宇文宪点点头,便继续低头翻动着书页。
一会儿方才放下,揭开马车的车帘看向外面,周军举着火把穿行在原野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宇文宪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将帘子缓缓放下了。
仔细想想,其实李穆所言也不无道理。
按照平时,宇文宪肯定会小心谨慎,宁愿放弃这一次大好机会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他喟然一叹。
【这次确实是不一样呀!】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为了四哥,也为了宇文家,他不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些年大冢宰宇文护的权柄越来越大了,废立了两位君王,提剑穿履上朝,面君可不见礼,位同半君,如今四哥宇文邕的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若非四哥一直在宇文护面前小心翼翼,让宇文护放下了些许防备,也许四哥早就被被宇文护毒杀。
这些年四哥是如何小心翼翼的他都看在眼里,身为君王却对宇文护一介臣子优容有加,侍奉宇文护的母亲如同侍奉自己的母亲一般,而且从来不过多插手朝政,就是怕引起宇文护的不满。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哥也渐渐到了该亲政的时候,朝野中也慢慢有了还政于四哥的呼声,宇文护难道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忌惮吗?
恐怕宇文护对四哥动手取而代之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四哥也早有想要铲除宇文护,为两位皇兄报仇雪恨。
只是宇文护大权在握,军政大权尽握其手,宇文邕想要铲除他十分困难。
【还是因为没有军权呀……】宇文宪攥起了拳,指节捏的发白。
宇文邕这次不顾宇文护的阻挠,下诏他领军,就是希望他可以干出一番大功绩。
如此宇文邕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宇文护那里索要一部分兵权。
只要有了一些兵权,哪怕只有数万人真正属于宇文邕,那么他们几兄弟就敢和宇文护争上一争!
宇文泰一脉……真的是已经危在旦夕,拖不起了!
宇文宪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来人……”
“殿下有何命令?”
“命大军加紧行军,最迟后日,大军要抵达安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