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靺鞨诸部之中最具实力的部落就是这个粟末部。
校场之中,大冷天里,皇帝穿着一副厚重的铁甲,骑着一匹通体青黑的辽东大马,在一队骁骑的簇拥下,纵辔而来,在一处小山包前伫立,打着唿哨儿的风愈加肆虐,仿佛粗重的鞭子抽在人的身上,那极为雄骏的辽东马昂起脖子嘶鸣几声,马蹄踏在封冻的地上,发出敲金戛玉的响动。
高纬刚刚骑着这骏马跑了几圈,兴尽而来,马儿刚刚踱了几步,便有人上前搀扶,那姿态,比皇帝身边的内侍还要殷勤几分。这人穿着一身厚重的皮裘,带着貂帽,脑后有一根细长的、油光光的鞭子垂下,这人便是靺鞨使节突稽罗。“陛下小心……”
“哈哈,不必搀扶,朕难道连马也不会骑吗?”皇帝显得很高兴,这让突稽罗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看来大齐的皇帝对于粟末部的进贡是相当满意的。皇帝高兴,话也好说许多,“你们酋领的贡品朕十分满意,说吧,你们想要些什么赏赐?”
中原上国,对于藩属国历来大方。突稽罗连忙抚胸,单膝而跪,“启禀天子,我部岂敢让陛下破财,接受陛下的赏赐?我部只希望,陛下可以给予我部酋领一个恩典!”
皇帝的凤目微眯,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哦?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恩典呐?”许是感觉到皇帝的语气不善,突稽罗连忙顿首道:“小臣不敢有过分的请求,我部首领听说契丹八部各封四品游击将军,封侯进爵,成为天朝子民,心中十分艳羡,也希望可以得到这样的恩封,与上国贸易往来!”
“你部在松花江,与我朝相隔甚远,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正式成为朕的藩属了呢?”高纬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突稽罗顿时便是一惊,粟末部在松花江一带,这是事实,在他们的语言,古通古斯—沃沮语之中,“粟”的意思是“水色乳白”,“末”的意思是“水、江、河流”,合起来就是“像**一样的江河”。
“我部地处蛮荒,不通教化,仰慕天朝文化……”
高纬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还有……”突稽罗咬咬牙,道:“我部屡遭高句丽欺压,希望得到大齐皇帝陛下的庇护!”
这些高纬早就知道,高句丽在好太王、长寿王之后,政权便同时具有了军事封建的特性,它使得高句丽一直处于对外征服和反征服的对外扩张之中,与较为强大的高句丽为邻,因为力量相差悬殊,粟末靺鞨常常被迫依附于高句丽,缴纳赋税、充兵役,打仗的时候常常做为高句丽的“马前卒”,去年一些靺鞨部落联军侵犯北齐边境,粟末部虽然并未参与,但也有所耳闻,可听闻联军几乎全军覆没还是让粟末部吃惊不小,又听闻北齐与契丹、奚人各部开展边贸,给契丹八部首领封官进爵……看契丹人现在过得滋润无比,起码高句丽是不敢随随便便再对他们动手了,于是动了心思……
高纬问道:“去岁靺鞨犯边,大肆在边境劫掠,可有你们在内?”
突稽罗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叩首道:“启禀陛下,此事绝非我部所为,我部根本就没有参与,须知靺鞨一族,除我部较大之外,还有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白山、黑水等部,入上国边州劫掠一事,便是他们所为,我部绝没有参与,请陛下明鉴!”
高纬眼睛眯得更长,好嘛,靺鞨族群中的“黑水靺鞨”几乎来齐了。这些家伙,不服王化,比粟末部还要野蛮很多,经常干出一些叫人恼怒的事情。而高句丽这些年也越来越过分了,在边境上东摸一些、西取一点,真把他当成了瞎子!不可不虑!
“唔……”高纬只是略略一思量,便道:“朕准了,朕封你部酋领为正四品上安远将军,与契丹八部一样,受营州直接管辖,一切政令,皆从营州!”营州、幽州一代是契丹、奚人、靺鞨人的杂居地,两晋南北朝,北国君主通过战争,不断打断他们的崛起进程,高洋更是一战俘虏了契丹十余万人丁内迁,导致这里胡汉混杂,朝廷对营州的重视不下于汾州、洛阳。
这样安排,一来,正式将粟末部纳入北齐的统治范围,虽然直接统治不可能,可也算是大大的扩充了影响力和势力,小小的警告一下高句丽,二来,也是给粟末部加上一道枷锁,听从营州政令,他们就无法扛着北齐的大旗、打着北齐的名号四处吞并征伐。须知后世的完颜阿骨打和努尔哈赤都是这么干的。粟末部虽然向来是靺鞨诸部之中接近文明的一部,可也不能不防。
突稽罗那里能想到这么多?听得皇帝这么快松口,连忙千恩万谢,高纬笑而不语。接着,高纬便踱步过去看看他们进贡的其他一写贡品,高纬对珍贵的海东青和紫貂皮不感兴趣,反而是粟末的弓箭更合他的胃口‘通体黑色,弓长三尺,样式古拙,但线条流畅,充满爆发力,箭长尺二寸,箭头不是精铁打造,而是黑曜石打磨,简直比镜子还要光滑,锋利无比。
靺鞨人是女真人的先祖,渔猎民族,以善射闻名,《后汉书》之中有记载,说肃慎人众虽然少,但个个都很勇敢,住在高山险要之地,善于射箭,百步之外可以射中人的眼睛。
高纬刚才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弓箭手说成是百步穿杨亦不为过。
高纬提起长弓掂量了几下,抽出一支箭,猛力将弓拉满,对准靶子,这个时候路冉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高纬保持着张弓的姿势不动,道:
“朕知道他们找朕想要说些什么,机会难得,朕信得过王兄,朕绝不会下诏撤兵……”
“与其在那里瞎操心,不如规划一下怎么在短时间内将粮草给补齐,一个人做事,却有十几个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这样如何能成事?他们不累,朕都替大将军觉得累!”
“你告诉他们,朕在洛阳仓准备了六百多万石粮草,现在就是非常时期,朕不管他们如何做,三天之内,他们必须给朕拟出一个应急章程来,一个月之内,粮草和辎重必须抵达南阳!”
皇帝撒开了弓弦,弓箭正中靶心。隆冬大雪,随风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