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慢走!”
高延宗踏出别院的时候,背后传来苏威热情洋溢的送别声,这让高延宗脚下踏空,险些摔倒在台阶上,幸好亲兵就在身边,连忙把他搀扶了起来。
“娘的,台阶真滑,那个狗东西打扫的?这冰就不知道铲一下!”
高延宗气急败坏地怒骂,亲兵们的脸色都已经齐刷刷白了,却见这厮瞬时改口道:
“万一殿下出门,摔着了怎么办,这个责任我担当得起吗?让我知道是谁,我非让他知道知道军棍的厉害!”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阵无言。
这位统领晋州道兵马,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宗王,此前面对苏威的唇枪舌剑尚且能做到心如止水,孰料不过让冰滑了一下,心态顿时就破了防,不顾皇室仪态,在小院门口破口大骂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他连日以来胸中积郁,方才又在和苏威的交锋之中处处失利,才不由得加重了这种愤懑。
凭心而论,以他的暴脾气,如果刚才不是在太子殿下驾前,他早就对苏威饱以一顿老拳了,那里会让这个白面书生骑在自己头上?
可人家毕竟是太子师,揍了他等于打了太子的脸面,打了太子脸面就是打了陛下脸面。
高延宗虽然是个混不吝,却不是一个无脑的傻瓜,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激怒陛下…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但皇家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没多少人比高延宗更了解了。
那可一贯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主。
和士开拦着他亲政,他把和士开给灭了;和尚不给他收税,他把庙给铲了。他若早下定了决心,那不管是谁劝阻都没有用的!
可怜祖瞎子,就是让他硬生生绑在了马车上去对付那些贵胄和世家,搞得现在连身后名都不保。
不过也没啥办法。
一般来说,陛下对有能力的人还是报以赞赏的,但不过是将他们当作了好用的工具而已,陛下绝不会和一个与他政见相左的人推心置腹。
一旦陛下觉得某个家伙思想出了问题,那么这个倒霉蛋要么是死了,要么被流放、被冷藏、被边缘化,下场可谓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陛下软硬不吃,始终贯彻一个纲领——不换立场就换人!
高延宗能获得皇帝长久以来的信任,靠的就是能文能武,与众不同!不光会冲锋陷阵,还会察言观色。
纵观陛下这数年下来的所作所为,核心要义有四个:
其一,驱逐奸佞,澄清吏治;其二,鼓励垦荒,兴修水利,架桥铺路,使民生息;其三,丈清户籍,征税给国,扩充武备;其四,削权地方,加强中枢权威。
高颎做为激进的改革派,自然全盘接过了这一套纲领,一系列组合拳打下来,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过来,朝廷恐怕是要对各大都督职权砍上一刀了…
而想要让这个政策顺畅施行,高延宗是最好的突破口…这无疑将高延宗架在了风口浪尖上,高延宗再不满苏威拿自己的部下开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在经过了大半夜的扯皮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共识:
苏威不再追查晋阳军将领们屁股下那堆烂账,高延宗也对苏威公然挖他墙角的削权行为不闻不问。
朝廷要收权中枢总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顺利施行政策,就不能引起各地方大员的抵触,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
‘你个小白脸将来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不然要你好看!’
高延宗忿忿的眼神只在苏威身上停了一瞬,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连一句拜别的话都没有。
在他看来,他对苏威的处处忍让,不过是因为苏威背后站着陛下,一个小小朝官,即便有太子师的身份加持,也根本不值得他凝神关注。
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高延宗不是神仙,背后也没有长着眼睛,他自然不会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关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