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在梁汉书前面引路。
前院两侧各两道檐廊,正中央为一道石板铺设的道路,路一旁有一株粗壮的石榴树,树下摆着石凳石桌供人休息谈话。另一边则有约两丈左右的不规则水池,水池里红白花锦鲤数条时而仰着嘴呼吸,时而隐没在荷叶之下,嬉戏打闹引得一池活水波皱绵绵,立在边上的假山雕刻的栩栩如生。
梁汉书刚跨过内院的门,跑在前面的小安就已经叫了起来。
“来啦~来啦~来了一个大帅哥。”颇有跑堂引客的模样。
原本内院或站或卧的众人,纷纷抬头望向梁汉书,梁汉书只是稍微一个扫视,便从众人眼中读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内院特别宽敞,正房为议事厅,左右各有几间厢房,南厢房在内院进门的左侧,院子正中间有一颗茂盛的梧桐树,树下面有一口水缸,水缸旁边的一块空地栽种了些花花草草,另有一副石制的象棋,在那颗梧桐树上还挂着几个竹鸟笼,颇有一副夏天消暑的派头。
梁汉书将视线收回,未发现有人身故而设置的披麻戴孝之情状,也为发现花圈纸钱等吊唁之物。
近二十年未涉足之地,竟让他手足无措起来,比初次拿手术刀还紧张些。
“七将”自解放战争后,老一辈先人立下规矩,凡同门后人仙逝抑或身故,不得举办葬礼追悼会,只需内部聚首集会,选定下葬地点,如期执行即可。这样做的原因,梁汉书明白,“七将”本就同源,只因当年时局动荡,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到解放战争后,人员凋零且分布各区域行业,集会的机会很少,不如通过这样一个丧事喜办的方式来团结众学术弟子,也算是亡人给生者传授的最后一堂课。
梁汉书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这么多年的变迁已经物是人非,且自己最在意最尊敬的师父都没有见最后一面。梁汉书此时只想最快的速度理清真相,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理了理衣服,径直走向正房议事厅。
“靓仔!”一句蹩脚的广东口音冒出来。
梁汉生回过头还未站稳,说话之人疾步奔来,左手握拳备与腰间,右手呈手刀状向他面部砍来。他本能抬起左手格挡,右手一记冲拳还击。当拳面即将接近那人身体,只见那人微微侧身,手刀变成爪,左手擒住梁汉书的拳头泻力,同时将其两臂推与身外,紧接着抬腿提膝顶足向梁汉书下颚袭去,梁汉书容不得思考,一个敏捷的后空翻躲开攻击。
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大张旗鼓进行“偷袭”,多年习武经验来看,此人出招虽不致命,但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等拉开身位,梁汉书抬手做防御状,提防对面之人。
“休得无礼!”一声粗狂洪亮的声调从梁汉书身后传来。
听到这句话,袭击之人立刻收拳,“大磨叽,是我啊!哈哈哈哈!”,吊儿郎当的语调,梁汉书立刻认出来是庄壁,那个小时候经常捉弄他的纨绔子弟。这小子除了好事不干,其他事情皆染指,要不是庄不列管得严,估计这小子早就吃公家饭了,想不到十来年没见,他的武技竟不俗。
庄壁是道家的后代,传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只有这一个独子了,虽然叔叔伯伯众多,可全部是女儿。他爷爷庄不列耄耋之年,经过多年的颂香祷告,终于老天开眼,送了个孙子给他,自然是犹如掌上明珠一般,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儿时开始就享用至高无上的宠爱。
也是因为他生的晚,所以他的几个叔伯家的姐姐已经人到中年,最小最年轻的庄蝶也要比庄壁大一岁。
【大磨叽】这三个字是儿时庄壁取的,梁汉书年幼时做事慢斯条理,跟庄壁风风火火的性格呈两个极端。不管是偷看同门师姐妹洗澡,还是把师兄弟的内裤烧个洞,尽管都是庄壁唆使,却一直是梁汉书背锅。
梁汉书面对勾肩搭背的庄壁,轻微的洁癖让他立刻闪身离开。回过头看到刚刚喝止的人,正是现在道家的掌门人,同时也是整个“七将”的话事人——庄不列。
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攥拂尘,银发如严冬初雪落地,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注视着前面打闹寒暄的两个年轻人。
梁汉书抬手作揖,叫了声:“太师父”。
庄壁闲散惯了,看到严肃的的庄不列,也有样学样的加大音量甜甜地叫了声“爷爷”。
“老大不小了,没点正形。”庄不列听到自己大孙子的语气,顿时严肃的身形变得松弛,语气也变得平和。
“我跟大磨叽闹着玩的呢,谁知道他这么多年武技有没有退步,外面花花世界迷人眼,万一被哪个美女勾了魂,日日笙歌,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登徒浪子,岂不坏咱七将名声。”
庄壁酸溜溜的调侃语调,在这样的场合,梁汉书实在高兴不起来,毕竟师父肖老头刚刚去世,还有好多事情未理清楚头绪,便也没有答话。
“到了就进来吧。”庄不列瞪了庄壁一眼,便进了议事厅。
“晚点详聊。”梁汉书眼眉低垂着,朝着庄壁说道。
“啧~没意思。”庄壁腮帮子动了动,小声嘀咕完,也跟着梁汉书进入正厅。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诠释黄昏最好的语句,默然是黄昏表达的最好境界,虽然仅短存一时便淡出天空的视野,却有着白天黑夜不能相媲美的浪漫,因此古人常将黄昏这段宝贵时光当做泄愁的出口。
刚刚被如火夕阳染红的晚霞,此刻已经被暮色的大手擦拭干净。不远处的归象山像个打坐的老者,盘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任由暮色将它白日翠绿的外衣褪去。黄昏收起缠满忧伤的长线,睁着黑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庭院,“目光”所及之处,皆被暮色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