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回来了。”
蒋奉安进门,门房老冯在黑暗中叫了一声,之所以叫姑爷,因为蒋奉安自幼父母双亡,他是上门女婿。
老丈人刘德,是他入行衙役的师傅——江湖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刘班头,因此,蒋奉安跟他也算情同父子。
当时的蒋奉安,除了一张帅气的国字脸,钱包比脸还干净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竞争优势,却被刘德与三闺女同时相中,这是随县相亲市场,至今未解的谜团。
这,是蒋奉安人生第一次高光时刻。
钱克清当县令之前,衙役,还是可以捞一些油水的,加上蒋奉安算得上衙二代,刘德一家还算殷实,一座三进的宅院,请了一个门房,一名杂役,一个厨娘,三名丫鬟。
有蒋班头在,别说请家丁,一条街的人,家里连狗都不用养。
蒋奉安对老冯点了点头,迈步往正堂走去。
正堂四角,点着明亮的蜡烛,桌上摆着酒菜,桌边坐满了人,刘德,好像正在训人:“等一等奉安怎么啦?你不是开当铺的?要是没有奉安,这个,这个,维持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你旁边两家当铺,这个,这个,就会正常倒闭?”
刘德,还是很维护蒋奉安的,毕竟,那不仅是徒弟,还是上门女婿,自己老两口养老送终,还要指靠他的。
挨训的,是大女婿贺光祖,他不太敢还嘴,因为他的当铺,刘德是出了钱的,他娘子刘月英反而愤愤不平:“爹,光祖也没说什么呀?孩子们饿了,先垫吧垫吧也没什么吧?哎,那不是奉安回来啦?秀萝,下饺子。”
秀萝,当然是丫鬟,飞跑着去厨房了。
蒋奉安进门,惊讶地发现不仅大姐一家在,连二姐也回门了,便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心中却抱怨不已,都他娘回门,等你们回去,那不得半夜了,多耽误办正事啊!
蒋奉安的娘子排行老三,叫刘月娥,是最小的,家里人都称呼她三娘子,见相公回家,起身帮他脱去一身皂隶服,让丫鬟拿出去洗。
大姐刘月英一家稳坐不动,二姐刘月书却款款起身,对蒋奉安笑了笑:“奉安回来啦。”眼中,是无边无际的凄楚、心酸、无助,还有闪烁的惶恐。
蒋奉安不解,随即看见二姐右边额上,有一丝淡淡的淤青,杏黄葱绿的衣服上,有被棍子抽打的痕迹。
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二姐,必定是又被家暴了。
月娥把蒋奉安拉到院子里,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尘,趁机在他耳边轻轻嘱咐:“二姐今日让夫家休了,你说话注意点!”
三娘子倚在身边,吹气如兰,体香如蜜,蒋奉安心中一荡一荡的,恨不得马上跟她办正事,可三娘子传递的消息,却让他心中一沉。
老丈人刘德没有儿子,三个女儿却天生丽质,要说刘德夫妇,长相只能说不难看,可不知哪座祖坟冒了青烟,三个女儿都发生了基因突变,一个一个如花似玉的。
肤白貌美杨柳腰,杏眼挺鼻樱桃嘴,鹅蛋脸、柳叶眉、一头乌发赛贵妃。
三姐妹天生貌美,可气质却各不相同,按蒋奉安的说法,大姐像一块冰,二姐像一幅画,只有三娘子,才是搂在怀里睡觉的女人,而且睡得香、睡得踏实。
二姐月书气质最佳,而且读了很多书,温婉沉静,和嘉悦雅,轻姿浩柔,傲然芳菲,高挑的身姿,即使在刘氏三姐妹中,也算得上凤立鹤群。
可是二姐,也是命运最悲惨的,当年被按察使康连成一眼相中,托人上门提亲,要纳为妾,虽然月书极不情愿,但刘德却一口答应。
刘德以为攀上高枝儿,月书却掉进了火坑,康连成虽然宠爱月书,第二年便生了一个女儿,奈何康连成惧内。
康连成的正室夫人,偏偏是京城吏部尚书穆尚仁的妹子——穆尚香,康连成自己都是靠婚姻改变命运的人,又如何能保护月书母女。
穆尚香彪悍、跋扈、妒忌,看康连成宠爱月书,就想办法作践,非说月书生的女儿康和嘉,不是康连成亲生的,虽然做了滴血认亲,证明二人亲得不能再亲,她也死活不信,找各种理由虐待月书母女。
蒋奉安叹了一口气,凭他做班头的职业敏感,想想二姐身上的伤,心中大概还原了案件的真相。
“奉安,进来吃饭了,拍个衣服拍这么久。”刘德有点等不及。
“来了,爹。”蒋奉安高声回应。
餐桌上,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刘德喝了一口酒,叹气道:“回来就回来吧,先住下,再想办法。”
刘王氏心疼女儿和外孙女,颤着声问道:“究竟为什么呀?说打就打,说休就休,疼不疼啊?嘉儿挨打了吗?”
“娘!”
月书轻轻喊了一声娘,却异常倔强,鼻子发酸,却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什么的。”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饺子,垂着眼低声说道:“早上起来,她丢了一把扇子,说那是她做尚书的哥哥送给她的,鸡飞狗跳的寻找,又是打丫鬟,又是骂小斯,她平日跋扈惯了,大家也没理她。
刚好嘉儿从她门前过,她就一口咬定是嘉儿拿的,嘉儿平日就怕她,当即吓哭了,我在房中听见嘉儿的哭声,赶忙跑出去。
正好看见她拿着鸡毛掸子要打嘉儿,我赶紧把嘉儿护在怀里,嘉儿没事的,娘!”
蒋奉安这才明白,二姐衣服上的印痕,原来是鸡毛掸子抽的,穆尚香这娘们够狠的,鸡毛掸子打人,一打一个血印,二姐那么嫩的肌肤,此时肯定火辣辣的疼,他打了个颤,不敢往下想。
三娘子却摸了摸二姐的额头,关心地问道:“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月书温柔地回眸看了一下妹妹,那一刻,蒋奉安觉得她比画中还美,忽然心中一动,这样的女人,恐怕只有钱县令才配吧。
“她骂嘉儿是贼,我自己的女儿,我有什么不知道?嘉儿说没拿,就肯定没拿,就顶了她一句,她一下就暴怒了,要拿掸子打我的脸,我挡了一下,她抽在我手上,妹子,太疼了,疼得我抽筋儿,就本能地往前一推,手就打到她脸上。
这下不得了了,她说我故意打她,就坐地上撒泼,让人把老爷叫回来,老爷回来之后,她先告状,我进去辩解,老爷根本不听,使劲推了我一下,我撞到门框上,脸就这样了。
她还不依不饶,非让老爷休我,我情急之下,也回了几句嘴,老爷觉得下不来台,就写了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