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这段时间里面,沈忆宸算是好好沉沦了一把温柔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是“堕落”的日子并未幸福太久,很快沈忆宸就接到了宫中旨意,让他赴职前往东阁进学。
东阁虽然在明朝四殿二阁中排名最末,但这里却是许多权倾朝野的内阁大臣起点。而入东阁进学历练, 就意味着被当做储备阁臣培养,将来会有大用。
既然朝廷培养储备“干部”,自然不可能就储备一人,与沈忆宸同入东阁进学历练的高达十人,其中就包括正统七年壬戌科的状元刘俨。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沈忆宸的圣眷正盛,上一届殿试都已过去三年之久,状元才获得入东阁历练的机会。
而沈忆宸却平步青云, 直接就抹平了三年的资历差距。也不怪婚宴上众勋戚大臣们, 听到圣旨后感觉不可思议, 确实这一步跨的有点大。
五月二十八日一大清早,沈忆宸吃了两口陈青桐做的早饭后,就急匆匆前往紫禁城左顺门旁的东阁。
毕竟是第一次到东阁报道“入值”,如今自己风头正盛,要是迟到给人留下妄自尊大的印象,那就不太好了。
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早了,结果到了东阁的宫殿门前,不多不少正好看到九个人在等候着自己,于是乎又成了最后一个到的。
“唉……”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无奈叹了口气。
当初参加科举的时候,每次考试那群同年们,就一个比一个到得早。
很多时候沈忆宸都不由怀疑,这群货是不是大晚上在贡院门前打地铺, 压根就没回去?
结果如今入仕为官了,还能遇到这样雷同的场面, 明明自己也没迟到准时来了,却每次都有一种迟到的错觉!
“诸位前辈, 晚辈沈忆宸来晚了。”
自从有了“非翰林不如内阁”的潜规则后,四殿二阁大学士头衔,基本上就被翰林官给包圆了。
所以今日能选入东阁进学历练的新人,都是翰林官出身,自然称呼就得按照翰林院规则来。
相比较翰林院值事厅那批资历尚浅的上届进士,今日这群人除了刘俨这个状元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正统四年己未科的进士,或者更往前几届的。
他们已经入仕多年,早就被官场磨平了身上的棱角,自然没有那么的愤世嫉俗。
见到沈忆宸这个“红人”过来,纷纷拱手回礼道:“沈中允,久仰大名。”
甚至许多人看见沈忆宸这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更是唏嘘不已。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还未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就要面临后起之秀的挑战了。
上届状元刘俨触动尤其深刻,他朝着沈忆宸感慨道:“沈修撰真乃年少英才,相比较起来,吾等都已是明日黄花了。”
刘俨虽然是正统七年壬戌科的状元,理论上就比沈忆宸高了一届,但他可谓是大器晚成,四十九岁才高中状元大魁天下。
与沈忆宸这般少年朝气相比较,刘俨须发皆白老态明显。更离谱的是他官衔还处于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沈忆宸如今已是正六品的詹事府右春坊中允。
要不是翰林院有先入馆者称为前辈的规则,今日刘俨见到沈忆宸,还得首先行礼自称下官。
“刘前辈正值春秋鼎盛,何出此言?相比较起来晚辈才是少不更事,需要多多向众位前辈学习。”
沈忆宸此言一出,让这群翰林前辈着实有些意外,刘俨更是忍不住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要知道入职那日沈忆宸以“官”压人后,就一门心思蹲在典簿厅里面修书,跟个隐形人似的没露过面了。
这群翰林前辈们,平日都在不同司厅里面任职,从未与沈忆宸打过照面。对于他的印象认知,也基本上是从值事厅的后辈嘴中了解,无外乎飞扬跋扈、目无尊长这类抹黑。
本以为沈忆宸姗姗来迟,恰好印证了此子的骄傲自大。结果没想到举止谈吐却如此谦虚恭谨,与翰林院流传的形象有很大不同。
这到底是以讹传讹的原因,还是这小子掩饰的好?
不过无论是哪种因素,反正这番话说到刘俨心窝子里面去了,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年龄,“春秋鼎盛”堪称歪打正着。
有了良好的交流开端,沈忆宸长袖善舞的功力发挥出来,后续对话可谓是其乐融融。
相谈甚欢间,一名东阁吏员来到了众人面前,行礼道:“诸位玉堂官,还请跟随小的入阁。”
不愧能混进东阁当吏员,情商确实高人一等,这句“入阁”就蕴含着一语双关之妙。
果然在听到这话后,除了沈忆宸外的众人,瞬间心潮澎湃起来,自己入东阁进学历练,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入内阁吗?
大丈夫当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一行人在吏员的带领下踏入东阁,刚一进去就看见最上方的公座上,坐着一位年过半百身穿绯袍的官员。
东阁除了是一座殿阁的名称外,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内阁诰敕房。
诰敕房纸面上的意思,就是负责起草和缮写皇帝诏令。但实际上东阁的工作内容,还包括翻译敕书及外国文书、揭贴、兵部纪功、勘合底簿等等。
甚至要是文渊阁办公的阁老们忙不过来,也会把一部分不重要的奏章送过来,给东阁进学的这群“实习生”们练手票拟。
这就是为什么,东阁进学历练的赏赐,在众人眼中不下于升官进爵。原因就在于这种实习经验,是日后成为朝中重臣的基础。就算最终没那么多位置进内阁,保底也得进个六部重用。
既然是内阁诰敕房,那么能坐在东阁主位上的官员,并且还身穿绯袍,毫无疑问就是内阁成员。
按照往年东阁接见实习生的惯例,都是派最后入阁知制诰的阁老出面。而正统十年的内阁班子,资历最浅的今年才刚入阁的工部侍郎兼侍讲学士高穀。
于是沈忆宸等人站齐之后,一同向高穀行礼道:“下官拜见高中堂。”
对于高穀的称呼,也是按照翰林院“其人入阁后则称中堂”的规矩来。要是换做一般非翰林官员,就得称呼高穀为阁老了。
望着眼前行礼众人,高穀点了点头道:“今日看见尔等,让本官不由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入阁办事的场景,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心潮澎湃。”
高穀入内阁也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对于沈忆宸等人的心境,自然能感同身受。
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高穀就告诫道:“尔等心情本官能理解,但切记殿阁乃朝廷重地,容不得些许的马虎大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官希望尔等在日后行事中,当做到恪尽职守,臻于至善,不负陛下的皇恩浩荡。”
高穀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让原本入东阁内心有些躁动的实习生们,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确实东阁这种地方办公不能有丝毫差池,就好比诰敕圣旨,万一写错个字让意思改变,杀头抄家都有可能。
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自己日后当如履薄冰,才能行的稳当。
“下官谨遵中堂教诲。”
告诫了一番之后,高穀又鼓励了一番,把胡萝卜大棒都给用上了,短短几句话内高官手段尽显。
拜见完高穀,沈忆宸等人作揖后就退出了主殿,被吏员给带到了两侧的庑房。
所谓庑房,就是高堂下周围的廊房、厢房,未来沈忆宸这群入东阁进学的翰林官们,就得在庑房里面办公当值。
相比较翰林院值事厅那种单独办公桌,东阁庑房可谓升级到了独立办公室。每间十来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放置了桌椅书架,甚至还有一张小床,待遇有了质的提升。
沈忆宸分配到的这间廊房,就处于东阁主殿的右侧第一间,而左侧那间给了刘俨。虽然在称呼上沈忆宸是晚生后辈,但状元终究是状元,地位自然要超过了其他的翰林官。
来到公案前坐下,沈忆宸正准备来个葛优躺舒缓一下筋骨,门外却走进来一名青袍官员,把他给吓的一激灵,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只见来者躬身行礼道:“下官乃中书舍人赵然元,拜见沈修撰。”
“噢,赵中书你有何事吗?”
“下官是分配给沈修撰的助理,如有要是尽可吩咐。”
听到这话,沈忆宸算是明白了,就跟翰林院分配了曹轩这样的吏员来当助手一样,东阁安排的是中书舍人助理。
不过与吏员不同,中书舍人有着从七品的官身,自然不像吏员那般低人一等。
“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赵中书,本官接下来要做什么?”
办公室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本装装样子的书籍都没有。沈忆宸总不可能厚着脸皮,入职东阁第一天就躺在小床上睡个回笼觉吧?
万一被路过的阁老大臣们看见,幸幸苦苦三元及第打造的学霸人设,不就崩了?
“回禀沈修撰,今日新入职暂无要事。”
没事做?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失落了。
毕竟今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进入了大明的权力中枢,哪怕没多大权利去指手画脚,好歹也能有些军国大事的参与感。
结果却是没事做,难道自己要干坐一天等下班?
想了一下,沈忆宸开口道:“赵中书,本官刚好有一事未做完,不知可否麻烦你去跑下腿?”
“沈修撰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