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问……,你们以前是在一起过吗?”
对面的女孩看起来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句话。
天台的风凛冽又冰冷,吹得女孩的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只有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看起来明亮又坚定。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从我这里知道答案。
我们……在一起过吗?
我四岁的时候,弟弟降生在这个家里。
乳白色的小腿一蹬一蹬的,像一只可爱又无害的幼崽。
然而短暂的欣喜和好奇过后,我很快意识到,新成员的到来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就意味着,父母本就对我寥寥无几的关注全都转移在这个新生命上。
哭哭啼啼的婴孩什么也不会,除了制造噪音和混乱。
但父母并不这么认为,他们对他的存在是如此期待,如此欣喜,以至于对他带来的一切麻烦都乐在其中。
一时之间,一向对孩子不假辞色的他们仿佛生出了无限耐心。
说实话,我从没有在父亲脸上见过那样温和的笑容……对我没有过,对母亲也没有过。
我不知道该不该为母亲感到悲哀,毕竟连她的亲生儿子的名字都带着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但是既然她不在意,我也不会多言。
晚上九点过后就是我必须入寝的时间了,时家人认为孩子就应该从小养成精准的作息。
九下沉重而缓慢的敲击声从落地实木摆钟里传出,保姆准时来到我身边,低声告诉我该休息了。
我放下手里的玩具,顺从的让保姆牵起我的手。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她给我换好睡衣,把我带回房间,给我盖好被子,和我道一声“大小姐,晚安。”
我也会回应一句“晚安,田婶。”
然后进入梦乡,等待第二天美好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最后被保姆准时叫醒。
然而今天我迟疑了片刻……
我站住脚,循着哭声看向母亲和她怀里哭闹的婴儿。
母亲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皱了皱眉。
“你该睡觉了,时曼。”
母亲看过来的眼神很平淡,语气却不容置喙。
“我记得我教导过你,在合适的时间做该做的事情。”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身旁的保姆很快的接上话……
“是的,夫人。”
“……”
我走在长长的旋转楼梯上,忍不住向下看去……
我从栏杆的缝隙里看下去,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弟弟,低声温柔的哄着。
哭闹声越来越小,疲倦的婴儿在她的臂弯中慢慢睡去。
见他入睡,母亲脸上好像浮起了温柔的光,那是面对我时……从未有过的。
保姆像往常一样为我换好睡衣盖好被子,和我互道晚安后,退出了房间。
寂静中,我面对着房间里的黑暗,心里想着,原来并非每个孩子都是被保姆带大的。
人心是偏的,这个道理我从四岁就明白,又在成长中被反复提醒。
面对我满分的考卷,父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面对弟弟带回来的奖状,父母大加赞赏:“悦悦真棒!”
我身兼数职,从小就是学生会干部,父母却不以为意。
弟弟成功组织了一次班级活动,父母非常高兴,“儿子真能干,长大以后一定有出息!”
我愈发努力,想通过别人的赞扬来获得肯定。
每一门考试都拿到a+,积极参加每次的学校活动,各类奖状和等级证书像雪一般的堆在我的房间的书柜上。
我的名字越来越多的被老师和同学提起,那个“四年级的天才少女时曼”,成了我的代名词。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变成了“五……六……七……”
父母非常满意我的成就,这让他们面子上有了光。
但仅此而已……
十四岁那年,我邀请了同学来家里做客,父母只吩咐佣人们准备齐全,不要失了礼数。
同年,弟弟的十岁生日,父母一遍遍的过问宴会上的细节,包括宾客名单上的名字都亲自拟定。
他们带着粉状玉琢的弟弟出现在宴会厅门口,将不情不愿套上小号燕尾服的少年作为家族唯一继承人介绍给迎接着每一位世交和生意伙伴。
那一刻,他们看起来是相当恩爱融洽的一家人……
我突然明白,努力其实是白用功。
父亲很满意我的出众,很享受交际场上被赞“教子有方”的名号。
但仅此而已……
只有儿子才是家里的继承人,有关他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从出生起就被认定是时家的未来。
我的出色,我的优秀,都只是王冠上的宝石,璀璨而明亮……
但那也只是宝石,足够闪亮才更好,但闪不闪亮都无所谓……,反正只是点缀。
有客人谈及他们的长女,母亲只是笑了笑,却有些不悦的在会场上搜寻着。
于是我识相的提起裙摆,从角落里走出去。
会场里的刺眼的灯光让我的不安与厌倦无处遁形。
母亲让人送来的高跟鞋并不合脚,导致我像一个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
中央空调的制暖效果实在是差劲,露肩的礼服设计让我冷的有些打颤。
时悦,你为什么要生在冬天?
我无厘头的埋怨这场生日宴会的主人,视线自然的投向他。
不过刚满十岁的少年,穿着有些滑稽的燕尾服,身姿笔挺的站在父亲身旁。
他将客人所递来的奉承一一收下,最后再回以同样虚假的感谢。
同龄男孩或许在快餐店开派对聚会,而他需要站在这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过着他不稀罕的生日。
我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时悦转头看向我,抿着唇,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很快便移开视线。
像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宾客。
我自知不是一个好姐姐……
我甚至都没有给他准备任何的生日礼物,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对他说过。
但他也不是什么好弟弟,虽然没有找过我麻烦,但大多数时间都视我如空气。
我觉得保持这种没有关系的关系最好,他大概觉得也是。
这或许是我们姐弟最有默契的地方吧……
虚伪……
时家人都一样虚伪……
我也如此虚伪……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朝母亲的方向走过去。
十四岁的我已经能够游刃有余的在公共场合不出错。
不用父母介绍,我已经能够一一叫出所有阿姨叔叔的姓氏。
我熟悉每个宾客的背景和家里与他们合作的领域。
我的表现是那样的无可挑剔,客人们都对父母赞许有加,说他们有福,夸赞他们一双儿女都如此出色。
父母难得对我投来满意的目光,我侧过脸,假装没看见。
曾经那么期待被认可,现在已经索然无味了。
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肖秉承。
我是刚升入高中的时候看见他的,像他那样优秀的人,很难不被注意到。
高大,英俊,优秀,以及家境优越。
他没有明说,但是也不难猜。
无论是他的用度,还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强大的自信,都来自那些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
前十五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第一。自从有他的出现,我再也没有当过第一……
无论是考试还是比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第一名就和任何人都无关了。
即使我击败了所有的选手,也只能屈于亚军。
我被激起好胜心,但很快在现实中清醒过来。
想打败“肖秉承”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什么事处理的最好,什么困难到他手上都能被迎刃而解。
在学校里经常听到他的八卦,许多女生把他当成言情小说里的男主。
但是小说中男主的恋爱脑在他那里好像一丝都没有。
也会在很多人嘴里听到他和自己组合的不同版本。
但是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一笑而过,因为我知道,他对我无半点儿女之情。
他就像一台精准计算的机器,或许在他那里并不存在这种感情吧?
我一直坚信这样,但是这种猜测很快在我脑海里打消。
有天中午,许多朋友在一起吃午饭,肖秉承接到一个电话,立马放下正在吃的饭菜,正要离席。
旁边他的兄弟严书哲很快说了一句。
“这么急?饭不用吃啦?”
“浸月的水杯没拿,失陪。”
他似乎不想解释那么多,便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唉,老妈子本性。不理他,我们吃我们的。”
严书哲笑眯眯的招呼着我。
我点头回以微笑,并没有说话。
我让自己不要把太多关注点放在无关的事情身上,但是那天的数学课我上得有些走神。
老师点我名字起来答题的时候我有些慌乱,但好在功底不错,扫了一眼题目便写完了自己的答案。
我在老师和同学们赞许的目光下走下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桌的台湾女孩眨着她的大眼睛表示对我的夸赞。
“你好厉害啊!时曼,每次我们不会的题你和肖秉承都能答出来,你们有钱人家孩子的数学都那么好的嘛?”
我对她微微一笑,实话实说着。
“我是练出来的,他或许是聪明。”
她点了点头,我表面平静。
心里却想着:浸月是谁?
我十八岁那年,父亲在晚饭的餐桌上提出来联姻的决定。
在例行询问过时悦的课业过后,佣人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
父亲合上报纸,用“对了”开头,似乎在宣布明天的天气,语气平淡的扔下一具重磅炸弹。
“我看周家的大公子不错,改天我和周家商量个时间,让你们熟悉一下。”
“什么?!”
我有些猝不及防。
父亲顿了一下,似乎很有耐心的对我说着。
“你和周家大公子年纪也相当,我们两家也达成了合作的意向,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开发案的共同进行。”
母亲也接上话。
“是的。所以今天我们一家人庆祝一下。”
佣人端上来一个大蛋糕,母亲切下来一块,放在我的面前。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