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孩子在梦里边吃了饺子,就……就救不回来了吗?”见胡大先生站起身来要走,孩子奶奶赶忙上前拉住想问个明白。孩子的大伯也递上一根烟:“老胡叔,您是咱马道庙的活神仙,这孩子的命可都指着您了,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事您也告诉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做点准备不是?”
听尹家人这么一说,胡大先生犹豫了一下,接过烟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点上烟看着院子里种的向日葵,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说:“你们家是解放后搬过来的吧,这个村儿的很多老事儿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今天这码子事,我都快忘了……”胡大先生喝了口茶,将40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娓娓道来。
那年,胡大先生刚满十二岁,那时候,日本人已经控制了直隶地区,实行了严格的经济封锁和粮食管控,直接造成物价飙升、粮食短缺。纵使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富户,都已经到了快买不起粮食的地步。也不知道谁说农村有粮,而且鬼子少,于是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便纷纷跑到农村来避难。
当时,有一户姓朱的人家赶着一挂大车来到村里,车上堆了不少箱子,看上去有些积蓄。这户人只有老两口,据说在城里是开绸缎庄的。老头老太太没有城里大户人家的傲慢,对村里人都挺和善,尤其喜欢孩子。看见谁家小孩打门口过,总要给个糖块、果脯什么的。这家人还总爱包饺子,那饺子的香味儿,引得村里的孩子纷纷扒在门外往里看去。老头看见孩子,就招呼他们进来吃。一来二去,只要他家包饺子,村里的小孩有不少都会闻着味儿过去。那个时候,农村的粮食也不多,谁家都有几个张嘴吃饭的孩子。村民们虽然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却总告诉自己老朱家毕竟有钱,管孩子几顿饺子也吃不穷他,将来有机会报答他便是了。
转过年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粮食问题笼罩了华夏大地。胡大先生只记得那年的春天特别冷,到处都是逃荒逃难的人群,和四处抢粮的鬼子和土匪。村里早已没了粮食,人们只能四处挖野菜啃树皮,朱家老头老太太也在其内。再后来,野菜和树皮都被吃光了,饥饿的恐慌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知从何时起,村里便开始隔三差五的丢孩子。村民们出去找,也没有任何发现。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有人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也有说是让日本人抓走了。总之,那些孩子就这样消失了。丢孩子的人家虽然悲痛,但一来兵荒马乱自身难保,二来也知道就算找回来,十有八九也是饿死,所以也只能作罢。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队日本兵,其中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日本兵把全村的村民们集中起来,说是附近闹传染病,要把一些人带走检查身体。村民们虽然害怕,但看见那黑洞洞的机枪,人们也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眼看着由那些军医挑出来十几个男女老少,全都押上卡车带走了。
意外的是,当天下午这些被押走的村民竟然被毫发无伤的送了回来。人们赶忙询问,他们说日本人确实就是给他们检查了身体打了针,中午还管了一顿棒子面窝头。见亲人没事,村民也都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早上,村里四处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很多人一觉醒来,发现那些昨天被日本人抓走的人,全都面色惨白、双眼圆睁的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一时间,村里到处白幡招展,哭声震天。然而在饥饿与战争面前,人对于生死早已麻木,除了尽快将尸体草草掩埋,也没有别的办法。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中午,一个难民经过朱家想讨口饭吃,走进门一看,却见朱家老夫妇正横躺竖卧的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早就没了呼吸。这老夫妇也没有被日本人抓走,怎么也暴毙而亡了呢?想必是饿死的。村民们都这样认为,毕竟连青壮年饿死街头的都比比皆是,何况这些老人。这老两口无儿无女,村民们感念老夫妇过去善待孩子,便在村长的主持下,从朱家翻出了寿衣给两人穿上,又找了一口宽大的棺材,将二人合葬了。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有人偷偷溜进朱家,打算找点值钱的东西去外面换粮食。结果就在朱家的炕洞里,发现了不少小孩的骨头、人的内脏和四肢,以及一个孩子的脑袋。此事一出,立刻惊动了全村。经过人们辨认,一个妇女发现,那孩子的头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驴蛋。驴蛋也是被日本人抓走后死的,他父母就把他用一张芦席卷了埋在荒地,不想竟然出现在此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些丢失的孩子,都是被朱家老头老太太骗来吃了。而这个驴蛋,也被两个老东西从坟里挖了出来。但没想到的是,两人吃了孩子,也和孩子一样死于非命。气愤的村民有心开棺将二人曝尸荒野。可又想到身上已然饿的没了力气,最终也便不了了之。
过了几天,村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一个被日军抓走又放回来的“死人”,竟然从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村民以为诈尸,吓得四散奔逃。后来发现这人神志清醒,才放下心来。据这个人说,他被放回来,夜里睡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由于是个光棍汉,谁都没想起还有一个人“死”在屋里没有下葬。当这人自己醒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四天。后来,游击队袭击了日本人的一个研究所,从一个军医俘虏的口中探出了实情。原来,日本人正在为情报部门研究一种可致人“假死”的药物,并抓村民做临床试验。不过,由于缺乏稳定性,这种药物最终被日方叫停,药物配方和临床数据也在袭击中被烧毁了。
“那也就是说,那朱家人,是被活着埋进棺材里的?”听大伯这么问,三儿又想到尸骨大张着嘴的样子和棺材里的抓痕,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胡大先生默默的抽着烟,并没有理会大伯的话。
“老胡,你晚上打算怎么干?”见金三爷一问,胡大先生才缓缓的说:“他们这种假死之人,往往能骗过拘魂的阴差,致使魂魄滞留阳间,化成恶鬼;而且活人下葬,其怨气极大。三儿这孩子吃了他家的饺子,就是和死鬼签订了契约。晚上它若听我好言相劝也到罢了,如若不然,免不了就得动手。”随后,胡大先生让大伯准备一只公鸡一盆黑狗血,又嘱咐孩子奶奶和街坊多剪一些纸钱,便和金三爷等人匆匆离去了。
“村里线路检修,晚上九点开始停电、无事不得外出……”在村里大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喊话中,马道庙村陷入了一片黑暗。然而小路上却有几道手电光,匆匆的向村后的木材厂走去。“老胡叔,东西我都带来了!”木材厂门口,大伯领着三儿和几个汉子,抱着公鸡和狗血,匆匆走向换上长袍的胡大先生。“跟我来,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三儿啊,一会儿看见什么也别说话,也别乱跑,听见没有?”三儿知道事情严重,连忙点头跟在大伯身后。
破败的老坟圈子里,月牙藏进了黑云里不再出来,风刮的枯树和坟头上的蒿草来回摇晃,似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藏着一只随时要把人拉下去的死人手。几个人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坟堆和破败的石碑之间趟着,沉重的呼吸声混合着风声,莫名的让人感到背后发凉。
“胡大先生,到……到了!”走在前边一个汉子突然往后倒退了几步,传来了颤抖的声音。几个人走上前去,只见那个坍塌的墓穴还是老样子。几束手电光向棺材里照去,白色的光亮下,两具没有皮肉,大张着嘴的死人脸看得人汗毛倒竖。
“怕什么?我还在这儿呢!德子,你把贡品摆在坟头,你们几个,把黑狗血绕着这座坟撒一圈,记住不要让血流进棺材。”见胡大先生喊自己的名字,大伯赶紧照做,其他几人也按照胡大先生的吩咐开始洒血。
看众人已经完成,胡大先生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让三儿跪在坟前开始磕头,自己则开始往天空扔撒纸钱,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做完这些,他抱起那只公鸡,蘸着墨汁在鸡冠子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写满奇怪文字的黄纸,让公鸡叼在嘴里,口中高声念道:“金鸡为媒,跨山越水。阴钞买路,速去速回!”随后便将公鸡一把扔向了棺材。
说也奇怪,刚才还扑棱翅膀不断挣扎的公鸡,在被扔进棺材以后,竟然不飞也不闹了,在棺材里转了两个圈,便将那黄纸扔在了尸骨的身上。不多时,公鸡打了一个激灵,叼起黄纸,忽闪着翅膀又飞回了胡大先生的手中。胡大先生忙不迭的拿下黄纸,看了一眼上边的字,胡子无规律的跳了一下,又取出一张黄纸,继续让公鸡带到棺材里。
如此反复几次,胡大先生的脸却越来越阴沉。三儿的大伯赶紧上前问道:“叔儿,怎么样啊,说得通吗?”“那朱家老太太有些动摇,老头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非要三儿下来陪他们。我答应给他们填坟修墓,还让三儿给他们戴十年的孝,初一十五磕头烧香,看看这次他们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