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晚风袭来,吹的两人的须发都飘散起来,让矗立在当场的师徒二人都感到了一丝凉意。然而洪佐似乎能够感觉到,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垂阳子也在做着选择。最终,垂阳子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皆是天命。”
就在垂阳子说完之后,吉达的身体突然直直的向后倒去,被扑上来的洪佐一把扶住。空气里传来了垂阳子的声音:“大都之凶险,你也已经领教。想必今后也不会如此狂妄。此地也不宜久留,你可先回阴环冢,我在大都还有些事要做,事毕之后自会回去。”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语在空中回荡:“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
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从洪佐的脚边传来,洪佐蹲下去看,见躺在地上的吉达显得萎靡不振,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垂阳子的洒脱和豪迈。“吉达,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洪佐轻轻的拍了拍吉达的脸颊,盯着他说道。不过,魂魄刚刚归为的吉达似乎有些发懵,微睁着双眼茫然的看向周围,又皱着眉看了看洪佐,似乎忘记了这个人是谁。而当吉达的手臂从胸口位置移开的时候,那道月牙形的胎记再次显露在洪佐的眼前。看着这道胎记,年幼时无数的生活片段在洪佐的脑海中飞快的切换着,他仿佛看到在这种饱经风霜皮肤与浓密的胡须下,依然是那张当年在蒙古人的笼子里,无助的看着自己的脸。此时的洪佐百感交集,两个十八年都没有念出的字,从自己颤抖的嘴唇里吐出:“阿仲……”
吉达的眼睛逐渐睁大,大到几乎撑破眼皮。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叫出自己乳名的长发男子,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大哥?”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只有彼此凝视的四目相对。一切的悲喜,都化作沉默,侵染着整座北玄宫。
第二天,一架马车驶出了大都的南大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下至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上至把守城门的明军,谁也没有对这样一架纸糊的马车感到一丝察觉,更没有对正在驾驭马车的纸人表现出恐慌之意。马车驶出大都很久,车厢里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洪佐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了让魂魄刚刚复位的洪佑好好休养,同时也在警惕着阴山北派残余势力的反扑,洪佐一直没机会问及自己兄弟的往事。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大都,洪佐终于打算开口询问洪佑的经历。
“你逃出去的第二天,我便被蒙古骑兵带到了广陵。开始我以为,他们会把我们带到集市上当小奴卖掉,或者送到那些权贵的府上充当娈童。不过他们仅仅在城中短暂的逗留了一日,做了些补给,就匆匆踏上了通往大都的路。”洪佑一边说着,一边将马车舷窗上的布帘轻轻掀开一角,向外面瞄去,似乎在警惕着什么:“我当时和另一个孩子挤在被黑布罩住的笼子里,也不知道白天黑夜,只知道他们每隔一两天就会往笼子里丢两三个发霉的麦饼,或者打开笼子,揪着头发把我们按在喂牲口的槽子里喝水。他们从来不会顾及我们这些小鬼的死活,和我一个笼子那个倒霉蛋,就被生生淹死在了水槽里。原因就是那个按着他喝水的鞑子正和另一个人聊得起劲,等他想起手中还按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小子已经没救了。不过,这倒便宜了我,好歹能一个人占据整个笼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