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喊声从墙内传出,宁钰突然有些胆怯。
墙内的是徐宁钰的大哥哥,是徐宁钰极尊敬的大堂哥,那是徐宁钰的家人,不是宁钰的。
路上这几天,谢蕴已经告诉她,这位大哥哥为了徐宁钰,花了多少钱,求了多少人,在生意场上做了多少让步,又遭受了多少冷遇和白眼。
这些,谢蕴都告诉她了。
前生她没有家人,养母捡了她,却又将她扔到大街上讨钱。
养母厌恶她、嫌弃她,又舍不得彻底扔掉她。
这样一个人,不是她的家人。
梦见徐宁钰的时候,她就想,如果她变成徐宁钰,那该多好,等她真的成了徐宁钰,却又开始担心、惶恐、害怕、自责、羞愧,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她像一个藏在阴暗角落里,趁人不备偷走别人幸福的小偷。
偷走徐宁钰的学识见闻、丫鬟长随,现在又要偷走徐宁钰的大哥哥,然后是徐宁钰的父母……最后彻彻底底偷走徐宁钰的人生。
这样一个小偷,真是卑鄙!
咚!脑门一麻……熟悉的震感……噢,扇柄敲击脑袋的感觉是也!
“怎么不走?怕挨骂?”
谢蕴用握着扇子的手揉宁钰的脑袋瓜,“小七不怕,有谢大哥在,徐宁炆不敢造次。”
“谢大哥,你是不是嫉妒我大哥哥?”宁钰摸了摸微微胀痛的脑门。
谢蕴一愣。
这……从何说起啊?
徐宁炆除了个子特别特别出类拔萃,还有第二样东西强过他谢蕴?
再说徐宁炆冲天炮一样的,连个娘子也找不到,快三十岁的老男人,搞不好还是个老处男。
更别提颜值、财富、地位、性情……
请问徐宁炆哪点值得他嫉妒?
没有!
徐宁炆嫉妒他还差不多!
“我嫉妒他?哈哈哈,小七真可爱,如此愚蠢的问题,一般人问不出来。”谢蕴用力揉了揉宁钰的绿幞头——绿油油的圆脑袋。
“你要不是嫉妒他,为何总对我的头下手?”
宁钰一脸真诚看着谢蕴,“可不就是嫉妒他有个才高八斗的未来首辅弟弟。”
“未来首辅……哈哈哈,小七啊,你这个志向很远大,谢大哥支持你。这把扇子开过光——”
谢蕴笑着又敲两下宁钰的脑袋。
“是不是觉得脑袋上‘咚’一声,有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开悟之感?如果没有,那是次数和力道还不够,多敲几下,谢大哥保证,下次科举取士,状元郎非我们小七莫属。”
“你要相信,谢大哥敲你,是对你抱有一颗拳拳期许之心,希望你早登科光耀门楣。”
咚!咚!咚!
“哈哈哈……”黄朝抱肚狂笑,指向宁钰的手指因为笑抽了微微发抖,“钰哥儿,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挨了六日扇柄,还这么笨,跟黑奸商讲道理能讲通?”
谢蕴和宁钰同时黑脸。
“公子,我们快进去吧。”知意在黄朝送命前,及时伸出援手。
宁钰正了正幞头,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迈步上台阶。
徐壮和黄朝瞧着大步往前的背影,竟瞧出一股子慷慨赴义的豪迈之气。
一个书呆子,豪迈个鬼哦……黄朝摇摇头,提起碍事儿的衣衫下摆,蹬蹬蹬小跑上台阶。
谢蕴笑了下,轻摇折扇跟上。
知意、知满紧随其后,徐壮和王吉走在最后。
两个小厮在前边引路,宁钰跨过高高的大门槛,绕过影壁,穿过仪门,花香袅袅的雅致庭院映入眼帘,四月江雨霏霏,细雨洒在翠叶红花间,晕染出独属于南地的婉约。
庭院内往东的垂花门处,海棠花迎风招展。
身穿靛青儒衫的高瘦男人微微低头穿过垂花门,抬头,那双风华绝代的狐狸眼被一顶晃瞎眼的绿幞头吸引,男人眉头微缩,视线下移,对上一双同样风华绝代的狐狸眼。
隔着不算宽阔的庭院,宁钰注视着男人。
很神奇,那些忐忑、不安、不确定全都不见了,好像都被这场细雨冲刷远了。
去吧,不要怕!
他是徐宁炆,是你的亲人!
不是别人的,是你的!
久违的神秘声音在脑海中轰响,宁钰鼻头一酸,钻出雨伞朝男人跑去,宛如一只奋不顾身奔向生命微光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