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时托身刘备,在平原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县丞,一边熟悉政务,一边静观天下事。
在田豫看来,徐州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曹操杀了几十万平民之后,这片凋敝残破的土地在短时间内没有什么恢复的能力不提,它本身的地理位置又太过开阔,除非获得一位雄主,否则四面皆敌的徐州早晚要被周边诸侯吞并。
而刘备并不是那个雄主——他有雄主的资质,但他没有雄主的机运。他出身宗室,家乡却无法为他拉起一支兵马,给他一个可以慢慢发展的根基之地。
尽管田豫因为陆悬鱼的闷棍被迫留下,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心怀这样的忧虑:徐州真的是太难守了,想要守住这片土地,他们需要不断地进攻,进攻,再进攻。
主公的确也是如此做的,他与关羽和陆悬鱼都在不断地向着四面八方进攻,不断开拓领地,他们几乎创造了一个百战百胜的美梦。
但梦终究是要醒的。
田豫不确定在徐州全面告急的前提下,自己能不能守住青州,但在收到那封急报之前,他就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
他因此为自己整理出了一些需要做的事,每做完一项,他的准备就更充分一点。
收秋粮是一件,派出斥候在边界线上侦查是另一件,来寻孔融是相当重要的一件。
对于青州,孔融的统治权是高于陆廉,甚至是刘备的,他的政权合法性来自于朝廷的公文,而他的名望来自于这些年来他在北海的统治,即使他是一个不惯俗务,过分清高的人,但他的确也让北海百姓得到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因此孔融的态度对田豫十分重要,如果这位名满天下的孔北海听说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收拾东西南下跑路甚至是投降曹操,那对于青州的士气而言是不可挽回的打击。
秋高气爽,这座两面帘子都卷了起来,因而十分开阔,十分通透的书室里静得能听到树叶沙沙乱响。
而孔融并没有开口。
这位四十余岁,面白微须的中年人沉默了很久,久到田豫放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刘使君此去淮南,是为朝命,为天子而战。”
“是。”
“因此刘使君有道义。”
“是。”
“但他输了,”孔融说道,“而且小陆将军也不在这里。”
田豫的声音很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
孔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了廊下,望着院中的那棵树发起呆来。
风吹起了那身宽袍大袖,也遮住了他的面容。
于是放在剑柄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寸,甚至不自觉地用了力气,因而藏在鞘中的剑微微动了一下。
“我素来不善征战,这些青州的百姓们也是如此。”
田豫不再说话,静等着孔融将话说完。
“但我们愿与刘使君——”孔融停了一停,“还有小陆将军,同进同退。”
那股左右佩剑的力量消失了,它化为了一股新的力量,充斥在田豫的胸腔里,蓬勃地跳动起来。
“你们若守一日,我们便跟着你们守一日,”这位中年文士转过脸,冲着田豫微笑起来,“你们若退,我们便与你们一同退去徐州便是。”
袁绍府邸的院子里也种了些杨树,这阵风自南向北吹进邺城时,这位统领冀州与并州,并且即将全据幽州,顺便还占了半个青州的将军正召集了手下的谋士们,想要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孟德欲攻刘备,劝我趁其空虚之时出兵青州,卿等作何想?”
河北谋士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相同阵营还要最后确认一下口径与态度时,沮授已经出声了。
“刘备奉朝命而行在先,而今袁公路未败,曹孟德却乘其不备,行以暗箭。此举无异于与天下为敌,主公岂能为其张目?”
袁绍的脸色一下子淡了,谋士们立刻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几人看向沮授的目光不免带了点怜悯,还有几人则掩饰不住幸灾乐祸。
而沮授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但他的语气却和缓了下来。
“若主公只想要青州,那实在不必此时出兵,”他这般说道,“鲁仲连语,‘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刘备能全据徐州数年,如何没有根基?曹孟德想攻下徐州,势必也要一番苦战。”
袁绍摸了摸胡须,缓缓点了点头。
“待曹操剿灭刘备,主公可奉朝命,再行出兵,全力南下,将青徐收入彀中自不在话下,汝南与两淮之间,难道还有人能与主公抗衡吗?”
沮授的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不仅袁绍赞许地眼睛一亮,连几名谋士也陷入了沉思,琢磨沮授这一番谋划的未竟之语。
“曹公与主公毕竟是盟友,监军如此,岂不伤了两家和气?”
审配冷冷的声音一出,袁绍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犹豫。
“曹操三番五次欲进京奉迎天子,”沮授淡淡地说道,“他怀了什么心思,难道在座诸位还不懂吗?”
于是主公脸上的犹豫又变成了尴尬,他摸了摸胡子,又摸了摸胡子。
“孟德与我是自幼相识的挚友,”他最后十分笃定地说道,“他必不负我的。”
这句话一出,又有几个谋士也跟着摸自己的胡子。
“主公既如此想,不如倾冀州主力南下,旬日间便能攻下整个青州,再将琅琊东海拿到手里,”田丰说道,“如此一来,咱们至少也能与曹操瓜分徐州。”
郭图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