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不提张郃在刘备麾下的表现,不提袁谭在青州的筹谋,不提张昭和周瑜是如何帮助孙权,慢慢将局势稳定下来。
仅是在东郡,这个一半士庶已经迁往冀州,另一半士庶则南下去了青州,因而人烟凋敝,无论在路边还是田间,都见不到几个人的地方,就到处都能闻到腐尸与死亡的气息,也总能见到旌旗在随风飘起时的凛凛之威。
于是这里既荒凉,又热闹。荒凉得像一棵早已死去的枯树,热闹得像烈日下缓慢燃烧的草原。
蹋顿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他仿佛在火上被炙烤,同时心里又一片寒凉。
当他将主力重新摆在陆廉的前军营前,并且击鼓、鸣钲、令勇士们敲击他们的盾牌,发出浑厚而暴戾的咆哮时,对方态度坚决地回应了他的战书。
那支兵马几乎算得上倾巢而出,决绝地,不带保留地冲向了蹋顿的大军。
于是蹋顿与陆廉的第二场战斗开始了,与前一次有些不同的是,当战斗开始时,蹋顿大单于的心情比上一次更好,也更自信。
——他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上一次他费劲心力,用计将陆廉的兵马拉开距离,又用少量分兵将他们隔阻。
但他毕竟未曾对她造成实质性的打击,她的前军坚强地稳住了战势,她的中军始终警惕而戒备,令文丑未有可乘之机。
未与她交手之前,他只听说过她的强大,交手之后,他才察觉到她究竟强大在何处。
她的心软也好,愚钝也好,都不会表露在战场上——当她下定决心,迎战劲敌时,她与那个传闻中和气又有几分愚鲁的杀猪打更的黔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是战神。
她的士兵向他而来时,他们的目光就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们是一支不会退,不会降,更不会败的军队!只要在她的麾下,只要是按照她的指令去战斗,那条路的尽头自然荣耀加身!
当前军营的第一支千人队疾行出辕门,并且在战鼓声中与乌桓人杀成一团时,蹋顿的笑容稍微滞了一下。
身旁的亲随立刻察觉到了。
“大单于?”
“无妨,我只是……”蹋顿哈哈笑了一声,用一根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根鱼刺……”
“可要巫医来为大单于诊治?”
蹋顿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大惊小怪什么。”
于是周围所有人都继续全神贯注在这场战争中,似乎根本没人去在意大单于刚刚那很不自然的神情。
……怎么会真没人在意呢?
他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却始终未能击败陆廉。
而此刻,当对面的主帅有“悬鱼将军”的别称时,一根恰巧扎进大单于喉咙里的细软鱼刺流连数日,迟迟取不出,咽不下。
这件事怎么会没有别的什么含义呢?
这岂不是上天降下的谶兆?
大单于的目光冷冷地望着那片战场。
“将中军压上!”他大声地下达了命令,“趁彼军军容未盛,势必全歼!”
“是!”
那些蹋顿的亲族权贵,那些伯父与堂兄,那些与他最最亲近的族人也领兵下场了!
当他们领兵向前时,正与汉军交战的前军士气也立刻大盛!
尽管对于整个汉帝国而言,乌桓人的数量堪称微不足道,即使进入中原也不过沧海一粟——但在此刻,在这片不知名的战场上,他们的数量是碾压过汉军的!
他们要一步步将陆廉的前军逼至绝境!
再然后!
再然后!陆廉的中军毕竟已经军心大乱了!文丑将军已经发起了攻击!这是不会错的!
所以中军只会仓惶地跑去救援自己的后军,根本没有余力再来与乌桓人决战!
大单于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喉咙里那若有若无的疼痛消失了。
陆廉再怎么强,她只带了两万兵力来官渡,她是没有办法既应付乌桓人的进攻,又击退文丑将军的骑兵的!
因此她也许能突围出去,甚至能返回黄河以南的大营,但这支兵马,蹋顿想不出她能全须全尾带走的可能!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这片战场,直到自这片战场的尽头,也就是这座汉军大营的尾部,又出现了旌旗时,蹋顿的目光才重新动了起来。
“那是文将军的兵马?!”他急切地抓住身边的人,又立刻将他放开,“文将军麾下皆为骑兵,那必是淳于琼的兵马!”
那支兵马军容之盛,阵势之强,根本不可能是仓惶逃回来的后军……更不可能是正在努力挽救后军的陆廉中军!
蹋顿的声音忽然消了。
因为那支兵马是举了旗子的,远时看不清,走得稍近些,也就隐隐约约地看清了。
不仅看清了上面的字,还看清了旌旗滚着的红边。
——那是陆廉的中军,由太史慈领兵,正向乌桓人而来。
蹋顿原本觉得,他和文丑是同时发动攻击的。
——其实他想得并不算错,他们之间只差了几个时辰而已。
文丑是在天明时开始进攻陆廉的中军营,也就是寅时,那时乌桓人也已经起身,开始埋锅造饭。
而陆廉的前军营中为数不多的士兵正在紧张地注视着对面那座敌营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