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破旧的铁皮匣子,在橡木书柜里特别显眼,旁边是整套的二十四史,封皮都没拆,完全是用来装门面的。
“人家没打算瞒你,是你自己懒,自己笨。”她自言自语地嘀咕,把下层的书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了二三十公分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费事,明明拖一把凳子过来,半分钟的事。
没了匣子的支撑,厚重的书籍齐刷刷地向一侧倒去,歪歪斜斜地卡在书架上,她懒得动手规整。
红色糖果盒年月已久,那个牌子的包装早已换了模样,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仿佛里面藏着洪水猛兽,可又抱着一丝期待,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能有什么可能?”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自欺欺人,一切真相昭然若揭,手中沉甸甸的盒子只会让证据链条更加充分罢了。
盒子生了锈,还有些变形,她有些费力地把匣子打开。
里面都是陈旧的老物什,几张老照片,一家三口的合影,有他满月的、念幼儿园的、小学毕业的,再后来,就是他念高中时了。
照片中的女人不快乐,她一眼便看得出。
他眼中的天真光华随着成长,逐渐变成桀骜叛逆。
留过长发,穿过大喇叭牛仔裤,小小年纪叼着烟,十足的古惑仔,面对镜头时皱着眉,不知是讨厌被人拍照,还是刻意耍酷。
应该是在耍酷吧。喏,这张照片,他笑得就很阳光灿烂,不是吗?
利落的板寸,白底红边的宽大校服,帆布鞋脏脏旧旧的,双脚站军姿般并得紧紧的,双手垂在身侧,安分又拘谨。
她身边的女孩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似乎是习题集之类的,马尾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发,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和清秀淡雅的五官,那双黑亮的双眸似乎会说话,嘴角抿着,眸中的笑意要无从掩饰地溢了出来,纤弱的身子微微偏向身旁的男孩,那是最自然、最本能的肢体语言。
苏荷扯了扯唇角,盖住女孩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她们哪里像了?她何时这般明朗绚烂?这般鲜活肆意?
匣子里还有一些零碎物件,旧款的游戏机,摔断尾巴的松树泥塑,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厚厚一匝,用皮筋束得整整齐齐的,足可见主人的爱惜珍重。
苏荷心中苦涩,有人曾言,他不喜欢吃甜食。
不敢细想,她赶忙移开视线。
老式随身听的塑料壳子摔裂了,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圈,她试着按了下播放键,磁带孔竟然开始慢慢转动,原以为会是一些怀旧金曲,噪音滋滋啦啦响了半分钟,她正要关上,里面却传出青涩低柔的歌声,开始的几句刻意在追逐节拍,颤音明显,听起来有些僵硬,后面渐渐进入了状态,声音婉转轻扬,虽不似原唱生情饱满,却有着少女诉说心事的羞涩烂漫。
她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放得很低,似乎怕外人听到似的。
副歌结束,她清了清嗓子,少女的声音多了几分欢快,“江铭,生日快乐。”
苏荷心口堵得发疼,任由磁带无声地转动,许久没有动作。
她们两个不一样的,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这么着急见我,江铭出事了?”赵阳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他在附近夜跑,让她在小区楼下等他,她却是等不及的样子,直接找到了这里,“看来事情不小。”
苏荷开门见山,“方便谈一谈沈然吗?”
赵阳下巴点了点街口醒目的“m”标志,“去那边说吧。”
苏荷眉心微蹙,“你好像一点不觉得意外。”
“早晚的事。”
许是假期原因,饶是过了饭点,快餐店里依旧有不少客人。他们点了两杯饮料,在楼下没找到合适的位置,楼上也是人满为患。
靠近卫生间的两排座位倒是空着,有一点点气味,餐厅气温高,苏荷原本想解开风衣扣子,想到里面脏得不成样子的衬衫,只得作罢,“凑合一下吧。”
她站着时没发觉,一坐下,膝盖上的伤口便从风衣下摆露出来了,赵阳微微拧眉,又看看她红肿未消的双眼,推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你看起来像只被人拔了毛的凤凰。”
苏荷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谢谢你还把我比作凤凰。”
“你想知道什么?”他承认自己对她的敌意,但她一脸颓败、深受打击的模样,非他所愿。毕竟,她是无辜的。
“所有。”
……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他和他爸爸一起消失了,听说是偷渡到国外去了。他身上的伤你应该见过,这些年,他的日子估计不好过。”
“那……撞沈然的那些人被抓到了吗?”
赵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苏荷不解,又听他道,“因为肇事者是未成年,案件草草作罢。大家心知肚明,那孩子是受人指使、替人顶包的,可法律有空子,只能无奈接受。沈然妈妈为此郁郁而终,沈叔叔公安局、法院跑了多少趟,身体垮了,工作耽误了,当年肇事的孩子倒是被沈叔叔说动了,可耐不住对方威逼恐吓,最终沈叔叔也没能翻案。不过……”赵阳话音一转,望向窗外的目光深远,淬着暗夜冷光,“五年前,a市政法委副书记被人检举是黑恶势力保护伞、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警察顺势端掉一大批涉黑团伙,那件案子在全国影响挺大的,你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