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奖项是给圈里剧组领导看的,好挑选可用人才。可观众不理解啊,特别是那些追星族,成天拿着奖项控评。
演员拿了奖,方便骗导演骗制片骗广告商代言商;导演拿了奖方便骗投资骗出品骗舆论宣传——网民们跟着起哄,有什么好处可拿?
时值四月,动画组终于把六十集的作品完成了。
工作组照例汇报工作,进行内审。
只要领导拍板同意了,其实复审那边也挺容易的。电视台嘛,再加上这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爱打擦边球的影视剧。
审核在一家有投影的办公室。
那一天阳光明媚,几乎见不到云彩,光芒穿过层层树冠,打在玻璃上。阳光反射得人眼睛发花,工作助理走到窗前,拉上厚厚的窗帘。
到了下午,人员陆陆续续进来。
他们无精打采的,垂头丧气,昏昏欲睡,本是最散漫的日子,结果被人拉过来审核,谁能忍受得了?
忽然,一阵骚动,郭台缓步进门,原本嗡嗡的嘈杂声陡然消失,空间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静谧。所有人都望着郭台,脸上显露出那番惊诧的神情。
他们没想到,一部动画的内部审核。
郭台还会来!
郭台只装作不知,他年龄大了,蛰伏的、摆弄獠牙的,他都看多了,他没心情管,只想再挨过这四五年,好退休休养。
他缓步朝座位走来,旋即坐下,他朝我和老王招招手,叫我们坐在他旁边。
郭台也不染发,皱纹深刻,不过看上去,他依然精神矍铄,笑容满脸。“别紧张,一部动画,大家放轻松点!”他振臂疾呼,然后轻轻摆下手,搁在桌上,空空握成拳头。
众人皆笑。气氛好上许多,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就难以听到真话了。郭台知晓,可他不以为意,他自知已近暮年,力所不逮,但他身处高位,领先其他人一大截,将来的日子,想来不会太坏,所以现在也很安适。
所有员工都偷偷打量郭台。
郭台冲助理耳语几句。助理点点头,直挺挺地走到电脑旁,摇晃鼠标,点开文件夹,从中挑出一集。他昂首挺胸,春风得意。
这一集相当于故事的三分之一。
王明后露出不解的表情。
“大多数观众看动画不是从第一集开始看起的。”肖川解释。他就坐在我们旁边,面上仍旧古板,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这几乎是常识,很少有人在电视机中追剧,是从第一集看起。
咱们不能拿网络剧衡量——网络剧头重脚轻、虎头蛇尾,太正常不过了。
可电视中的影视、动画,要求的是,观众一旦遥控器晃到了,就不愿意挪开。他们必须随时陷入剧情中,拿着遥控器,不愿意换台。这才是电视台对内容的要求。
众人将视线投在屏幕之上,看了片刻,渐渐入了迷。几人将眼睁着,凝视画面,些许身体前倾。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看了三集。四下一片安静,不揭起一丝波澜,唯有空气有些潮湿闷热,四月的气息也隐隐让人窒息。
郭台一招手,助理连忙上前,把视频关了。观众仍然津津有味,恋恋不舍。
“大家说说看,怎么样?”
虽然郭台这么说了,但放映室里还是很安静。
枪打出头鸟,就是这个道理。众人互相打量别人的表情,个个不说话,思忖其他人的心思。郭台也是老油条了,心中厌恶,可知晓自己若是在这情形下,也是如此,当即装作故意不知,伸出食指,点了一人:“你说。”
那人惶惶恐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话,声音也哆哆嗦嗦,说不利落,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字——“好!”,若是再说出一个子丑寅卯,那可不能。
郭台含笑不语,伸手又点另一人。
这个先前回答的,擦擦额头上的汗,讪讪坐下。后来的人自然又是一通天花乱坠地吹捧。
郭台一连点了好几个人,只听发言者说话越来越顺,内容越来越含糊,我不由衷心佩服起来:当代人语言水平越来越高,人也更加车富五斗、满腹经纶,但有一点,我也意料不到,这些人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十几分钟下来,我只听得昏昏欲睡,郭台却无事人般,点点头,似乎听得颇有感触。
“你!”他接着指向一人,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姓袁,也算是老主任了。
“不好!”这位皮肤黝黑的男人说,“以他们这年龄来说,倒是不错了!不过我看这片子,不好!”
我听到这话,猛然抬头,陡然来了精神。接着老王一推我,眼睛一挤,示意我看其他地方,在座无数员工,都似乎听到什么仙音,为之精神一振。
我不由心中暗骂一声。
然而这位大叔就开始指摘起来,无非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话,类似语言夸张啊,那些菜谱实际做不到啊,还有刻画龙纹符号,弘扬封建迷信,对社会不好啥的。“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吧?”老王听了,禁不住怒骂,“是收了钱来骂我们的吧?”
“也许是没收到我们的钱,才骂动画的吧?”我冷言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