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应对过这种大场面的,不只是我,副导演是中诚电视台某个中层的亲戚,因为种种原因被安插到邓导的剧组来,此刻,他和司机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浑身发抖。“冷吗?”
我靠近时问了一句,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多嘴。
“不冷!”副导说,上下牙齿发出相击打颤的声音,“我只是怕!”
司机大叔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在这大冬天,他都出汗了。
“我不进去!”司机说,“我签合同时没说要做这些事!我家里还有钱,还有些房屋拆迁的补助款……没必要冒险。”
他的脸色铁青一片,声音像是冰冻的一样。
这两人并肩而坐,凝视远方。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在这茫茫夜晚,倍显寂寥荒凉。车队员工已经收拾好东西,在进行最后一次清点。邓导走过去,说了几句话,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吗?那就上吧!”
那一刻的感受很奇妙,仿佛时间被拉长了般。我的眼前都是灰黄色的墙和破碎的瓦,接下来是一层层的楼梯和不断往上挪动的鞋子与腿。我的目光再望上挪,那栋自建房的屋顶露在月亮下——三层楼高,外面晾晒着衣服被子,还有破烂的盆壶之类,被系在塑料袋里头,悬在晾衣杆上。窗户油腻腻地布满灰尘,透不过似的,里面隐隐约约现出点白色的光。
邓导又一招手,后面的人集体拥上去,经验有素地围着门框站好。演员统筹站在门的一边,离它很近,而副导演还在楼梯上,一手扶着铁栏杆,他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坐倒。
我的脑海里冒出对屋内场景的幻想:墙上涂满各种油彩喷漆的涂鸦,几个浓妆艳抹、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分散在屋内四周,有靠着桌子弹吉他的,有趴在地上画画的——那是一个圈套着一个圈的油彩画,饱含抽象艺术的分割系统。门的正前面,有个精瘦的年轻人蹲着在啃西红柿,酸甜的瓤儿随着液体慢慢滑落,滴在地面上;屋内的正中央摆着一把椅子,门一打开,就能看到一个脸上带伤疤的老大坐在上头等着我们,梳着高高的大背头,像抹了发油似的,手里还拿着把手枪,用枪口抵着头发摩擦几下,那动作一定很帅!
在我想象时,演员统筹已慢慢伸手推了下门。那是一扇木门,挂锁式的,后面用插栓反锁了,轻推之下,只是微微晃动,就堵塞住了。他比了个手势,众人会意,一时间几个大小伙子冲上前朝着大门就势一踹。
锁闩被力道冲飞,房门旋即大开。一伙人乱团团地挤进去,我也随着人潮涌入,定睛望去,彻底回到现实。
只见不大的房屋里密密麻麻挤了五张上下铺的床,装饰普通,铺着有些肮脏的床单。靠墙立着一排柜子,顶端搁着一些大包脸盆。
我们下午开除的那四人,两人床铺两人椅子的,围着一张木椅打扑克;还有一人,倒在上铺的床上玩手机;迎着窗户,有个小年轻正对着镜子自恋地梳头发——墙角的板凳上还坐着个格格不入的老人,手里正拿着竹条,两眼无神地直视墙壁,一旁的地上放着几件竹编织品,类似箩筐、藤篮,上面盖着块脏兮兮的蓝土布,盛着秤砣和红辣椒,有只大红冠子的公鸡从竹编的笼子里冒出头,咯咯怒叫。
几人见这群抄家伙的人进来,全吓得叫起来。
这小屋里人数虽不少,可面对二十多个手抄家伙的壮汉,哪里还有反抗能力?
畏畏缩缩的众位屋主将身躯隐藏在空气中,手持利刃的侵略者肆无忌惮地踏入土地。那老人哆哆嗦嗦的,缓慢站起来,颤歪歪问道:“你们做什么?!”
演员统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着老人安抚去了。
接着邓导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来,他张望了一眼屋内,一言不发,他的目光紧紧停留在一个挂着深色帐幕的床铺上。帐子合拢着,看不清里面。这一切显得很怪异,在初冬的夜晚。
邓导来到帐幕旁,停留片刻,然后果断地一把将帐子揭开。
我原以为小朱会被反绑着扔在其中。不料,那里头侧头躺着一个干瘦的年轻人,吸着一个透明塑料瓶——邓导一把将帐子重新拉上,厉声道:“不在这里!”
他大踏步地走出门外,这时候副导演也磨磨蹭蹭扶着铁栏杆到楼梯顶端了,他看到邓导,露出个谄媚的笑容:“邓导!”
邓导不说话,从头旁边迅速穿过,快步下了楼梯。屋内的人你望我、我望你,后来也跟着下来了,只留有几人还在那屋内,以防万一。
我下楼时,邓导正靠着车子在抽烟。他算不上是老烟枪,只是偶尔抽上一两支……我靠近,听见副导在后面问周叔:“要不要报警?”
“不用!”周叔道,“邓导叫我们撤,也是为那老人考虑,这收容,也是犯罪,可老人那么大年龄了,又是偶然租住在这儿……很不容易,找警察怕折腾,一时受到惊吓,把命给折腾没了!”
葛君快步赶来,口中惊呼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呀?小朱没有找到……”
直到这时,我也才隐隐发觉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