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牵着乖乖魂不守舍地回家。
他老婆王嘉给他在玄关和阳台留了两盏低瓦数的节能灯,自己则躺在卧室床上刷着手机。听到开门的动静,王嘉没起身,也没招呼,只等她看完一篇洋洋洒洒的某明星陈年八卦回顾,才意识到外头安静得古怪。
王嘉直起身,探头看向阳台,“老张,做什么呢?”
乖乖的狗窝就在阳台。往常老张晚上遛狗回来,给乖乖擦好脚,看着乖乖回窝里睡觉,还得给它盖上小被子,这才会刷牙洗脸回卧室。这期间自然少不了窸窸窣窣、哗啦哗啦各种动静,更别提老张习惯对乖乖说话。那碎碎念的,王嘉有时候都嫌肉麻。
王嘉喊了一嗓子都没得到回应,不由生出些不安来,掀了被子下床。
她视线直奔着阳台而去,第一眼没瞧见人,也没瞧见狗,下意识转头看向玄关,没在挂钩上见到狗绳,也没看到老张那双穿旧了的运动鞋,只有一双塑料拖鞋还摆在那儿。
她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开门声是错觉,视线扫过了客厅墙壁上的钟,又觉得不对劲。
这么晚了,老张怎么还没回来?
王嘉转身,就要去拿手机打电话,脚步忽然顿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猛地转头看向沙发。
阳台的节能灯照亮了客厅一角,打在老张半边身体上,让他朝着卧室这一面的侧脸隐入黑暗。他一动不动,如雕塑,又像是这寂静夜晚中的一抹幽魂。
王嘉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她捂着胸口,大声喘气,又怒骂道:“大晚上你扮什么鬼呢!”
这一声,让老张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沙发和茶几之间也冒出了一只狗脑袋。
王嘉更生气了,“你们这一人一狗做什么呢?吓死人啊要!故意吓唬我是吧?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你们……老张?”
王嘉骂着骂着,语气就软化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张。
因为光线缘故,她只能看到一动不动的模糊人影和狗影,这么看久了,心里就逐渐发怵起来。
王嘉匆忙跑到玄关那儿,开了客厅的灯。
啪嗒!
室内顿时大亮。
老张眯了眯眼睛,望向王嘉。
王嘉仔细看了一会儿,见这一人一狗都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的人将沙发压出一个屁股印,坐在地板上的狗也在地上留下一道影子,还有运动鞋和狗爪子在地板上留下的那一串印记,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气来。
她走到了老张身边,“吓死我了,还当你们、你们……唉,你大晚上的想什么心事呢?”她有些温柔地从老张手里抽出狗绳,给乖乖解下脖子上的绳套。
老张这时候才回过神,多了点儿精神,还有心思说王嘉:“你恐怖片看多了哦,胡思乱想的。”
“我胡思乱想,刚才乌漆嘛黑的你坐这儿想什么呢?鞋子都不换。”王嘉没否认,她刚才那一刹那的确是想到了很多经典恐怖片场景,比如老张晚上遛狗发生了意外,只有魂一无所知地回家来了。
老张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那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双胞胎?”王嘉问道,“还是父子、母女?撞脸的人挺多的。我们年轻那会儿网上不是还有寻找和自己长得像的人的那种活动吗?”她接着问道:“你看到谁了?那个小晟的侄子?”
王嘉听老张说过,晟曜的侄子和晟曜长得极像,那次老张牵着乖乖回来,说起这事情,语气还颇为有趣,但也只是随口一提。他说完,王嘉接着问了一句小晟最近怎么样,老张再回答一句去旅游了,她再评价一句那不错,老张再来一句是啊,这对话就结束了。
王嘉记忆力不错,将当时的对话记了个七七八八,回忆完毕,又疑惑地看向老张。
她说了那么多,老张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老张沉默半晌,摇摇头,“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哎,都那么晚了,睡吧。”
王嘉瞅了眼老张还有些泛白发青的脸色,“你这死人样,就跟我逼你看恐怖片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张脸色变黑了几分,“大晚上的说什么恐怖片呢。”
“我跟你说哦,下个月《死怨咒铃》五十周年特别版上映,我是要去看的。”
“你自己看去。”
“我一个老太太自己去看多奇怪啊。”
“你拉我这个老头去看就不奇怪了?”
“四十周年你还陪我去看呢,五十周年就不看了?”
老夫老妻拌着嘴,安顿好乖乖,还擦了地,等老张洗漱完,并排躺在熟悉的床铺上。
老张将灯关了,也结束了这睡前无营养又充满生活味道的对话。
身边是王嘉平缓的呼吸声,一切平静如常。
老张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让他看清了吊顶灯的轮廓。他的视线好像透过了灯罩,看到了里面残余着热量、散发着红光的灯丝。
那红丝就像是夜里被点燃的烟头。
老张又想到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容和他那双映着红光的阴鸷眼睛。
老张自认为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却是无法阻止从心底深处透出来的那种寒意。他的四肢犹如灌了铅,铅水顺着血管涌入躯干,让他的身体也沉甸甸的,有一种不适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