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站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
他脚下踩着一块青石板,他不知道石板是悬浮在空中还是放置于地面,因为石板被淹没在灰蒙蒙的迷雾中。
他站在迷雾之海的海边。
迷雾的浪,波诡云谲,缓缓动荡中翻涌出栩栩如生的景象——
两个小人在纠缠打斗,一个小人占据了上风,扑倒在另一个小人身上,另一个小人挣扎着。下一秒,两个小人都像灌满水的气球一样迸裂开,尘归尘土归土,雾归雾。
一个短发的女孩正笑得前仰后合,可能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连右耳垂上的三角形吊坠也乐得叮当乱跳。林木只匆匆看到了她一眼,然后那张笑脸就被周围的灰雾弥漫过来,掩盖、融合。
一栋高楼正要拔地而起,工人们在它的脚底忙忙碌碌。
一艘轮船马上离港,码头上的故人挥手别离。
一辆救护车火急火燎地驶过,停在医院的门前。
······
林木站在青石板上,仿佛站在芸芸众生百态上,这里是雾的剧院,上演着雾的群像剧。
就在林木将要沉溺于赏玩这奇景时,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第五明,他看到自己笔下的句号首尾相连,于是他的对面拨云见日般地浮现出另一块青石板。
两块石板中间只有雾的鸿沟,却没有路。
林木知道该怎么产生一条路,让他抵达彼岸的石板。
他向彼岸伸出右手,一缕缕灰雾从他的脚下被吸附起来,丝丝入扣地自手指开始,缠绕在他的整个手臂上。如果你曾见过棉花糖是怎么制成的,想必能想象出这幅画面。
缠绕的灰雾越来越多,灰雾的颜色和形态也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凝实,终于在某一瞬间跨过了那条线,铸成了灰白色的石铠,覆盖在林木的右手之上。
或者更贴切地说,是林木的右手被同化为了灰白的石质。
下一刻,林木的整个手臂碎裂一地,那些碎石便填补了一小段两块石板间的鸿沟。
同样的情景接踵发生在他的左手、双腿、躯干上,直到他的头部以下的身体全都碎裂成石块。
他的双手填补了五分之一,他的双腿填补了五分之一,他的躯干又填补了五分之一。
可是那鸿沟还有一大段空虚,宛若天堑。
难道就此咫尺天涯?
林木紧咬着形而上学的牙关,集中精神,似要把精神拧成一股线。如果他还有身体,此刻应是全身绷紧。
他要从那灰雾中,再撕扯下一块!
灰雾动荡不安,被林木精神的高温烧开了锅。
终于,一小缕灰雾飘飘荡荡、颤颤巍巍地被牵引出来,包裹住了他的半个头颅。
猛然间,一种乖离感袭击了他,这乖离感愈发真实而强烈,竟演变成切实的撕裂感。而被撕裂的,正是他的精神。
此刻他的脑中只剩痛苦,连林木脚下的灰雾似乎都被感染,翻涌出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那缕灰雾甫一开始包裹吞噬他的头颅,便成倍成倍地扩散,甚至喷薄而出,在半途凝结碎裂成石块,哗啦啦地落在缺口上。
终于,在他到达极限之前,透过愈发黑暗的视野,他看到——自己已然踏上了彼岸。
————
现实,不再是灰雾剧院的现实。
林木刚画完那个句号。
雀斑正堪堪爬起,检查着自己的伤口;宁俟清倒在地上,边无法自控地剧烈咳嗽边支起上半身。
胖子······不,此时已经是瘦子,正打算上前趁胜追击。
但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被一抹魅蓝色的光吸引了注意力。
这光是那么神秘而迷人,暧昧而挑逗······
雀斑转过身,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