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七,义军至广宗城下。
在李孟羲本来的记忆中,广宗这个地方,跟黄巾密切相关,他潜意识里总认为广宗城十分重要。
到广宗城下,城头黄旗招展,黄巾早占此坚城。
不消说,又得攻城。
麻烦的是,广宗城更大,城壕更深。
两日后,器械打造完。
又一日,攻城,当日城克。
战后满城一清点才发现,诺大的广宗城,才老弱病残不到两千人,甚是奇怪。
巨鹿在广宗西北,义军发兵扑去。
终至巨鹿,发现扑了一空,巨鹿一县,一个黄巾人影没有,不只黄巾不见,官军也不见。
斥候们找来乡人问询,乡人说见官军往北走了。
义军只能再把斥候散出,往北搜寻。
——
董卓部和黄巾连战不休,黄巾且战且退,一路北撤至南栾县据城而守。
义军沿路北上,此一路行来,见大小京观十数起,拦路堆砌。
所谓京观,乃是砍人头颅,然后把头颅一层摞一层堆成一堆,做高台状。
义军又遇一处京观,腐烂的人头堆积路中,高逾半丈。
这一堆头颅,说说几百。
关羽见京观堵路,皱眉令麾下士卒把京观挪到边上去,莫挡住后队赶路。
战兵们忍着恶心,手拿着枪,要么拿着戈,过去清理京观。
京观乃人头耳,清理头颅,要么枪对着人头一扎,穿糖葫芦一样,一枪把腐烂头颅穿起,然后给挑着扔到一边。
要么戈戟一勾,头颅勾起丢开。
过程中,腐肉扑鼻,浓血横流,有时枪挑着头颅,走了一半,头颅滑掉,顺地滚落。
有时戈勾着人头,还未挑起,皮肉分离。
各种恐怖。
景观拆完,人头丢在路边。
堆砌京观之处,人头移开后,地上一层发黑油腻的污血。
有战兵提着石灰筐子,往地上撒了许多生石灰。
旁边又有战兵提着桐油桶,抱着柴火捆,把丢在路边的头颅一把火点了。
战兵营会带着石灰和柴火,还带着桐油,由此可见,战兵营近几日遇到京观不少,以至于早早备好东西准备着。
拿枪腾挪头颅的士兵忙活完,把枪戈戳到土里来回戳几下,把枪上的污血处理干净。
行军队伍长,前边停一下,后边不怎么感觉到队伍的停止。
当队伍再动起来,李孟羲的马车走到京观处时,他看到了窗外路两边缓慢燃烧着的黑乎乎的一些东西。
“哥哥,你看,又有火。”弟弟指着窗外,“你看,是不是火?”
李孟羲一看就明白了,又是遇到京观了。
自从巨鹿一路北上,一路上,最开始遇到的只是吊死在路边的黄巾俘虏,也不多,然后路边的桩子开始多,绑着死尸的桩子一个接一个。
再往后,开始有京观,明显感觉这一路过来,京观越来越大。
只从此处也能判断出来,为何官军留下的震慑贼人的京观会越来越大,因抓到的黄巾俘虏越来越多,为何抓到的俘虏越来越多,因黄巾颓势越来越明显。
按古代战争的规则,对付反贼,筑京观是正常威慑手段。
李孟羲状着胆子去看过几次人头,他恶心的不行,后边便不再去看了。
不仅不看,他还委托关羽再遇见挡路的京观,或是吊死在路边的死尸,给清理干净,给丢远点,别吓着后边的小孩子。
于是,前驱的关羽部,就多了一项清理死尸的工作。
前路陈尸相垒,后边的民夫妇孺,只能在路边看到燃烧着的火堆,不能看见尸骨,车上的小孩子们会指着火讨论着那是什么,大人们拿眼一看,便猜到了是什么,心中凛然。
十一月十一,义军撞见了官军的后路骑兵。
官军看到后方人马过来,两下一交涉,都弄清了彼此身份。
刘备知晓,追上了官军,看来张角部就在不远。
官军与黄巾与南栾一代相持。
官军大营里,中军大帐,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传令兵匆匆入帐,禀报说后边刘备军到了。
一听是刘备,衣衫不整的董卓一把推开旁边妇人,面露不悦。
“哼,好他刘玄德!”董卓一拍桌子,肚子上肥肉乱颤,董卓吹胡子瞪眼的,“打黄巾他不出一分力,眼看张角要败,他倒来抢功!传令!把大小路口都给我堵住,就说前有军务,莫叫他一人一马过去!”
传令兵领命而去。
很快,官军命令下达,官军把大小路口全部堵住。
义军走了几里地,撞见路口,路口被据马挡着。
关羽上前与人交涉,关羽驻马,马上向众人抱拳致礼,“众位,我等乃是涿州义军,前去讨贼,还请让开道路。”
封锁路口的,乃是董卓亲信,西凉骑兵,西凉骑兵面无表情,冷冷的道,“前有军务,我家主帅令,一人一马不得通行,还请绕道。”
关羽顿时不悦。
忍着不悦,关羽再三好话,甚至让麾下拿来钱财通融,西凉兵就是不上上前,关羽怒火升腾。
看耽误的时候大了,后边刘备过来,问清缘由之后,再看前方官军,就三两据马,四五十人,又不见后边有官军营寨,此非要地,怎么就不让过了。
刘备神色变幻数番。
“走,二弟,绕路。”刘备对关羽道。
刘备还是怂,大汉官军所代表的是大汉朝廷,刘备无与其抗衡之胆魄。
关羽往路卡处深深看了一眼,调转马首,扭头就走。
义军被迫绕道,选了边上一条小路。
走没两里,前边又遇一路卡。
“此路不通!”看守关卡的官军拦路叫到。
刘备忍了又忍。
“再绕!”
义军被迫再次绕路。
又往东绕。
“此路不通!”路有路卡。
……
再绕。
“此路不通!”
……
绕了七八条路,不管大道小道,全都设有路卡,卡着不让过。
关羽忍无可忍,怒道,“大哥,他路卡就几十人,俺过去冲了他们!”
说罢,关羽一提缰绳,就要提刀杀人。
刘备急忙拦住关羽,“二弟,切莫冲动。”
拦下关羽,刘备望着路卡处官军所持上绣斗大【汉】字的大旗,叹气,“哎,他等毕竟是官军,都为讨贼而来,与之厮杀,岂不让黄巾渔翁得利?”
“我等前去面见董卓,与他面谈,问他到底为何阻我去路。”
于是,关羽领八百战兵,三百骑士,并刘备,李孟羲,众人一起,强冲一路路卡,向董卓本部去了。
刘备等人到了董卓营外,远远就看到,寨门之外,一哭嚎的几乎没声的小孩子,哭着要往里闯,任凭门口守军拿刀枪吓唬,拿枪杆把小孩子戳翻,小孩子还是倔强往里进。
李孟羲探头瞅见这一幕,“把小孩儿带过来,看咋了。”
有骑兵便过去把小孩儿带回。
骑兵过去带人的时候,那小孩儿倔强,拳打脚踢的不让人碰,一个小娃娃,如何是大人的对手,骑兵嘿嘿一笑,抱着给硬抱回来了。
这过程中,任凭董卓大营人马调动频繁,堵在寨门处,剑拔弩张防备着刘备军众,刘备关羽等人,视董卓军势不见。反而他们更关心为何董卓营外,会有一个无助的小娃娃。
李孟羲下马,去和小娃娃交流。
眼见小娃娃衣衫褴褛的,头上扎着的两个小发髻一个散了,另一个也快散了,头发乱糟糟的,小娃娃脚上鞋也只剩一只了。
看小娃娃脸上脏兮兮的,哭的眼睛都肿了,一抽一抽的抽泣,伤心极了。
李孟羲过去,问,“你为啥哭吗?”
小娃娃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一点,怕怕的看着李孟羲。
任凭李孟羲如何刻意摆出自以为和善的微笑,还是没用,沟通不了。
李孟羲上前,小娃娃还后退。
李孟羲都没办法了。
这时,刘备也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块饼子,俯下身来,笑着把饼子递给小娃娃,摸摸小娃娃的头,问,“爹娘呢?”
一问,小娃娃哭了,张着嘴呜哇哇说了什么。
李孟羲没听清。
这小孩儿哭的久了,嗓子哑了,都要失声了。
抬头与刘备相视一眼,“他说啥?”李孟羲问。
小娃娃越哭越伤心,指着军营方向,抽泣着,“俺娘,俺娘里边,俺想找娘,不让。”
李孟羲听了好几遍,大致听明白了小娃娃说的啥了。
这小孩儿的娘在军营里,他被赶出来了。
往深处想,不妙。
再往官军营寨看,此时官军营寨之中,寨门后重兵围堵,把门前围了密不透风。
这时,人群骚动,分开向两边,董卓在众甲士簇拥下,走了出来。
一见面,董卓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了一句,“玄德,带兵前来,意欲何为啊?”
刘备走上前,拱手略施一礼,目视寨门下的董卓,笑笑,“领兵讨黄巾而来。”
那厢,董卓收起笑,脸色一变,又是冷哼,“既是讨贼,何不讨贼,来我处做甚?”
刘备也是正色,高声道,“备此番前来是为何,董公想必清楚。
某远道而来,是愿与董公当面详谈,董公不迎我进营也?此非待客之道。”
董卓面色几变,“容你进来又如何!”
说罢,令左右军士让开道路。
刘备关羽李孟羲都进到军营中去,董卓不让跟来的大军入营,便只带了十几甲士。
——
中军大帐,两下坐定。
刘备目视上座董卓,开门见山,直接质问,“我等义军本欲前往征讨黄巾,董公何故设卡拦我?”
董卓面无表情,只拿话推脱,“非是设卡拦你,乃军务而。”
刘备顿时嗤笑道,“到底如何,董公应心知肚明。军情如水火,我大军要前,谁人再敢阻拦,莫怪刀兵相向!”
“你敢!你区区乡勇,敢与朝廷大军为敌,造反不成?”董卓怒拍矮几,啪的一声。
边上,李孟羲笑了,“董公问我敢不敢与官军火并,我倒问董公,真要厮杀起,董公能有几分胜算?
万一,董公死于乱军之中,官军为我收编,到时朝廷来问,就说董公被黄巾擒斩,天不知,地不知,你说我作乱,我说未作乱,谁人信?彼时董公身死,而我重兵在握,谁人敢因一死人得罪于我?”
董卓乱扣帽子,以官军以朝廷名义来压人,但这招还真的有用,刘备忌惮,关羽忌惮。
而李孟羲完全免疫所谓的大汉朝廷,什么大逆不道。
话说的很清楚了,董卓要再堵着路,不让过,真就杀了堵路的人,而且,真要厮杀起来,董卓不一定能胜。
至于什么犯上作乱,谁说谁有理。
董卓脸上阴晴不定。
李孟羲面带微笑。
帐中董卓诸将,人多势众,怒目而视,李孟羲只三人,凛然不惧。
半晌后,李孟羲又道,“董公还是下令撤掉路卡,半个时辰之后,我军要沿路进发,到时要是还有人阻拦,起了冲突,可就不好了。
言至于此,撤不撤路卡,全凭董公决断。”
言罢,不待董卓作何反应,李孟羲深深的看了一帐中角落处一名衣衫凌乱神情凄苦的农妇一眼,转头,又看向刘备,“玄德公,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