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大军,都过万之数,过阵之处,脚踩脚踢,烟尘滚滚。
义军观官军阵势,黑压压人影,官军观义军,黑压压一块块人影。
双方前排能见敌之士卒,皆肃然。
李孟羲端坐马背之上,身后能听出踏,踏,踏,节奏的踩步之声,朝官军阵势直去,他面色平静如常。
替李孟羲牵马的那个黄巾勐士,边牵马,边时不时回头朝李孟羲看,黄巾众人,除张角和李孟羲接触多,其他人,不识李孟羲。
铁塔般健壮的黄巾勐士不能知晓,他不知为何马上这个小娃娃,任的胆大,眼看临阵厮杀,一点不见害怕。
若从天空来看,大平原之上,官军与涿州军两方,如若在大地上铺开的两张巨大的黑色毯子,在逐渐接近。
不过两百步远,两下对着走,官军走的稍快,义军刻意压着步子,走的稍慢,两百步对着走,距离等同一百步而已。
以肉眼可见的,越发靠近,李孟羲就越能看到对面官军人马。
终至大约七十步,李孟羲下令挥旗止进。
旗手立刻挥动大旗令止。
正缓缓压前的义军士卒立刻止住。
与此同时,见涿州军立止,皇甫嵩也下令停止再进,原地整阵。
此时,涿州军因为本来就压着步子走,走的稍慢,又时时有对齐,止住比较容易。
对面官军,下令止住后,除皇甫嵩本部能较为整齐的立住,其他各部有人接令不及,又走了一截才停下,稍有混乱。
涿州义军这边,平日新兵们训练成自然,停住后,不用新兵教官们再训斥,自动就对齐对正。
少许没眼色的,在各自教官训斥之后,也开始对齐对正。
这过程中,李孟羲没有下达任何命令,新兵队的反应全都是平日基本训练的内容而已。
新兵队中手持竹木枪的新兵一个个左右前后对正,各新兵队之间,新兵教官们,也自发的,有意识的,把队与队之前,排头对齐。
如此,义军这边刚停止前进,义军阵势从前到后,一千六百队,三万多人,每队都在各自调整与对齐,如同是一个沙滩,沙滩上的每一颗沙子都在动着。
只须臾,义军队列从行进时的稍稍有乱,勐地,眨眼间,“毛毛刺刺”一下就不见了,又恢复了行进之前的整齐与肃然。
义军阵势的细微变化,落入官军主帅皇甫嵩眼中,见涿州军数万之众,活如一人,皇甫嵩脸色不由微变。
李孟羲见官军也停阵不前,回头看向诸将,“诸位将军,随某前去。”
从张角那里借来的黄巾诸将,抱拳至礼。
“走!”李孟羲沉声令下,孤身一人,在数名黄巾战将带领之下,朝官军而去。
至二十步处,李孟羲停下,与皇甫嵩已相视而望。
“皇甫将军何在?出来一谈!”李孟羲朝官军诸将在处声喊。
人一娃娃前来叫阵,避之不见,岂非以大欺小。皇甫嵩目视左右,谓诸将到,“走!前去会会他黄口小儿!”
众将听令,紧随皇甫嵩一同前去。
官军这边,一出来,就是二十多骑。
从侧面则能反应出,皇甫嵩部少说得有大小十几个各方势力。
两下碰头。
相距五步。
这是李孟羲与皇甫嵩第二次相见。
初见只在半个时辰以前,再见,皇甫嵩见到,涿州军这个年幼小军师,已不复麻衣覆身,身上穿着一身厚重无比的铁甲,神情也比当时帐中多了三分倨傲。
马上少年拱手,一身铁甲哗啦作响,少年神色傲然,“见过皇甫将军。晚辈甲胃在身,恕难行礼。”
少年虽是面带微笑,但皇甫嵩觉得,少年更是在冷笑。
没来由,皇甫嵩一阵怒意。
“哼!你领兵前来,是何意图!”皇甫嵩厉声质问。
李孟羲哼了一声,脸色转冷,阴阳怪气道,“皇甫将军大言不惭,声要剿我涿州义军。
某带大军前来,便是要与阁下见个分晓,看你剿不剿得我军!”
李孟羲冷冷盯着皇甫嵩,“某敬你为尊长,不于你立阵未稳之时攻杀,如今你我阵势皆成,正好厮杀。”
说罢,冷声又问,并目视皇甫嵩左右官军诸将,与杀气腾腾神色不善的官军诸将对视,丝毫不惧,“某来相问,是你部先攻,还是我军来攻?”
皇甫嵩眼睛微眯,一句“某领兵杀溃尔等易如反掌!”之语,实在说不出。
虽尚未交锋,但见涿州军立阵整肃,行进不乱,兵力也明显比官军更多,皇甫嵩自知无太大胜算。
皇甫嵩冷笑一声,“娃娃,莫以为能排好阵势,便能厮杀。”
而后手中马鞭朝李孟羲背后军阵指去,“某观你涿州军,虚有其表,不堪一击!”
李孟羲闻言一愣,然后哈哈笑了,笑得皇甫嵩默然,皇甫嵩叹息,心中暗道,此子虽年幼,沉稳非常,是断然唬之不住的。
李孟羲笑了一会儿,忍住不笑,目视皇甫嵩,目光又扫过官军诸将,同样手指皇甫嵩身后官军阵势,啧啧有声,“皇甫将军说我涿州军虚有其表,可我观将军阵势,更是杂乱不堪,莫说我军虚有其表,你皇甫嵩阵势,连虚表也无!”
“若说我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则你皇甫嵩麾下,则里外皆败!无能之辈,也敢笑我!”
一句无能之辈,引得皇甫嵩怒目而视,更有官军将领怒而声斥,“大胆!尔等涿州军有何官身?不知尊卑,直呼皇甫中郎名讳,猖狂!”
李孟羲讥笑,“沙场乃分高下,何谈尊卑!”
而后,目视皇甫嵩,连声道,“老将军说我涿州军不堪一击,以晚辈观之,将军亦是不堪。”
皇甫嵩怒意暗忍。
李孟羲面挂冷笑,朗声道,“将军必败有数。其一,老将军急行而来,人马疲惫。而我部,日只行三四十里,人马力足,士气如宏,此为将军,不堪之一。”
闻言,皇甫嵩目光微眯。
“其二,我部万众如一,将军部众杂多,力不能统,此所以,我部齐整,而将军麾下,快慢不齐。此,不堪之二。”
“其三,于你左翼,董卓鬼胎暗怀,若起战,我只需勐攻董卓,则董卓必弃将军而不顾,轻逃之,到时,将军侧翼成空,必大败。”
皇甫嵩已神色肃然。
“至于其四,”李孟羲顿了一下,笑了,手抬起,邀指皇甫嵩营寨方向,“将军寨未立稳,而急出与我对峙。我部战兵数万而来,无有淄重拖累,而将军所部,粮草淄重全在营中。纵如将军所言,我部不堪一击,然,我纵败退,我若遣精骑一支,直捣阁下粮草淄重所在,将军焉能相抗?
我部败退,只一时,而将军粮草尽失,岂能不危?”
“尔敢!”皇甫嵩脸色大变,“胆敢与朝廷为敌,待朝廷大军到,尔等这些许人马,覆灭只在旦夕!”皇甫嵩色厉内荏的威胁到。
“哈哈!”李孟羲笑了,“朝廷大军?尔等莫不是朝廷大军?朝廷南北讨贼大军,尽在老将军手中。
敢问老将军,朝廷,还有何大军啊?”
李孟羲阴阳怪气的反问,话语中满是讽刺。
皇甫嵩目光变冷,“娃娃,你涿州军真要与老夫厮杀?只怕厮杀一起,你涿州军,必被天下共讨!”
李孟羲摇头,“非也非也!将军错了。”
目视皇甫嵩,冷冷道,“若与官军战,官军败,我军小胜,我军不利;官军纵大败,我军纵大胜,我军将面天下众讨,亦不利。”
“然!”李孟羲目光冷冽,沉声“我涿州军,不图大胜,不图小胜,只图尽歼灭阁下所部,到时,将军身死,部众无存,某则大使钱财,入洛阳贿赂十常侍,就说你皇甫嵩劫掠地方,被乡人群起攻之,而致兵败身死。
阁下举部皆灭,真相如何,谁人知晓?死无对证!
老将军乃朝廷重员,如今朝堂如何君应当知晓,汉皇会信十常侍,还会信你一已死之人,不言自明。”
说罢,看着脸色阴沉的皇甫嵩,李孟羲冷笑,“呵呵,可怜将军戎马奔波,功劳卓着,汉皇一怒,最终落得个抄家灭族,遗臭万年,何其冤屈也!”
话音一转,李孟羲厉声道,“老将军说我涿州军被天下共讨?非也!
李孟羲眼神逾冷,“某只需歼灭你部,则无有天下共讨之忧!”
皇甫嵩面色几变幻,脸色阴沉如水,“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娃娃,来来来!摆开阵势,老夫与你厮杀一场!看你如何灭得我数万人马!”
皇甫嵩气急。
李孟羲看了皇甫嵩一眼,忽然笑了,“某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厮杀?”
皇甫嵩嗤笑,“怎么,娃娃,怕了?”
李孟羲摇头笑道,“非也!若我军,乃与黄巾沆瀣一气之贼,我军若是贼,则必与官军不两立,则必灭尔官军!
若我军,乃是涿州义军,虽能灭尔等,然无大动干戈之必要。”
“我问老将军,我涿州军,到底是义军,还是,与黄巾沆瀣之贼也?”李孟羲目光很冷,死死瞪着皇甫嵩,要等皇甫嵩答复。
气氛死一般沉默。
话很明了,事起皇甫嵩,他皇甫嵩非说涿州义军是贼,大言不惭要剿灭,涿州军才不得不奋而拼杀,鱼死网破。
今两军对峙,事已无转圜余地,皇甫嵩要是再敢口出诬蔑,说不得,今日就必要杀他个血流成河。
皇甫嵩脸色青白不定,不给答复。
李孟羲怒了,逼问,“说!我涿州军,是贼,还是义军!”
皇甫嵩咬牙切齿,思及涿州军人马强盛,而官军立寨未稳,若战,胜机甚小。
神情数经变幻,皇甫嵩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口是心非极不情愿道,“你涿州军,义军也。”
李孟羲微不可查的笑了,“奥?老将军所说为何?晚辈未曾听清。”
忍怒,皇甫嵩大声又道,“你涿州军,乃义军,非贼也!”
李孟羲笑意灿烂,“将军之前所说,我涿州军,招抚黄巾,居心不良,可有此事。
“……无有!”皇甫嵩声音发冷。
“那将军之前所说,我涿州军携贼自重,可有此事?”
“无有!”皇甫嵩闭上眼睛,脸上肌肉抖动。
“哈哈,老将军,慧眼如炬,终识得忠良也!”李孟羲畅快大笑,朝皇甫嵩抱拳一礼,“告辞。”
说罢,令牵马之人调转马首,李孟羲大笑离去。
目视李孟羲嚣张离去,不说跟李孟羲有仇之董卓了,连皇甫嵩老儿此时手紧了又紧,手往弓上放了几次,恨不得一箭射过去。
射不死的,李孟羲身穿重甲,背后又背着盾,强弩都射不死。
官军诸将,皆是忿忿。
有人受不了涿州军咄咄逼人,请命出战,皇甫嵩不允。
曹操目视涿州军小军师缓缓回阵,然后,涿州军旌旗舞动,后排变前排,撤军离去。
观涿州军撤去,如同箩筐拆蔑,一条条一层层抽离而去,井然有序,曹操又为涿州军法度森严而侧目。
涿州军数万人马撤去一半,见对峙左翼董卓部之涿州骑队也撤回护住涿州步队后路。
而后,涿州人马步队全走,骑队也缓缓而退。
不久,人马尽去。
皇甫嵩见涿州军尽皆退回,下令,立回军寨。
有官军将领,非要领兵去挫涿州军锐气,皇甫嵩坚决不允。
涿州军虽跋扈,然诚如那涿州军小军师所言,官军急行而来,人马疲惫未歇,加之立寨未完,不能凭之拒守,粮草因军寨不固,亦不能稳妥,当下之急,加固营寨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