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啥,都三百钱。”
小贩的这个话,让民夫疑惑。
众所周知,粮食价钱有贵贱的,有贵有便宜,可人说,不管是黍子还是高粱,全都三百钱。
民夫赶紧说,“俺要黍子!”
小贩看了民夫一眼,“照说不论粮的,有啥你买啥,罢了,你先来,就给你黍子。”
说吧,小贩朝粮车上,翻下来数个粮袋丢在地上,然后一一解开,找到了其中装黍子的袋子,提到前边。
“来,买不买?”小贩拿起秤杆道。
“买!”民夫赶紧道。
到了跟前,民夫拿着破布团,一根一根的拆开绑在破布团上绑的严严实实线,拆了一根又一根,拆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破布拆开了。
布团拆开,里边是不多的钱。
民夫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数了,才二十三个。
钱拢在手里,抬头,民夫冻的青灰高杰的脸上,僵硬一笑,“俺媳妇给俺剩里钱,就这几个。”
卖粮的小贩不是旁人,也是流民中人,不过是流民中先穿上了甲胃当了战兵的人而已。
小贩沉默了一下,伸手接过民夫手里的钱,数了一遍,念到,“二十三钱。”
说完,随手把钱丢在了脚边筐里。
钱落在筐里,当啷一阵响。
“钱值个啥,活着要紧。”小贩面无表情但是很同情的安慰了一句。
“二十三钱,给你七斤十两。”
说罢,小贩拿起秤,袋子里舀了黄澄澄的黍子,舀了满满一秤斗黍子,然后加秤砣,特意把秤杆提到民夫面前让民夫看清,然后一阵称量,又去了一些,称了好几次,刻度定住了。
“七斤十两,这称够数吧?”小贩问。
“够数!够数!”民夫带着讨好的卑微的笑,嘿嘿一笑。
“来,拿啥接?”小贩问。
民夫抖开了一块破布抻开。
小贩掂起秤盘哗啦一声把黍子倒在破布上。
民夫拿破布包了黍子,黍子揣怀里抱得紧紧的,低着头埋头往回走。
“二十三钱,黍子七斤二两~”
小贩在后面叫唱着。
民夫怀里揣着粮食走了回去,其他民夫为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买了木?买多少?”
“俺们看看,粮好不好?”
“咋?俺们看一下吗,你走爪?”
……
买到粮食的那个民夫,木着脸,不跟别人交流一句,埋头就走。
走着走着,这个面色青灰的青年突然就流了眼泪哭了。
他是在哭他死去的那个媳妇,他是在哭把媳妇留下的最后一点钱给花了,还是在哭其他,不得而知。
粮食卖的实在是太贵了啊。
有了第一个买粮的人,很快便有第二个。
买粮的人很快多了起来。
当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买了粮食走,人们开始慌了,莫名的就开始争抢着往前挤。
啪的一声鞭子凌空抽响,“挤啥呢?排队!”凶神恶煞的甲士怒吼一声走了过来。
甲士们走到拥挤起来的人群中,呵斥人们按前后排好。
甲士有长久的积威在身,民夫们不敢放肆,不一会儿,乖乖的拍好了队。
幸而事先早有考量,怕的就是人多哄乱,事先早有准备,派了足够多的甲士来维持秩序。
不然,若是只是粮队单独来,是维持不住秩序的。
秩序混乱还是其次,万一有人趁乱抢粮,有暴乱炸营之可能。
刘备是有考量到这一点,因而做足了准备。
营地各处,售粮已趋于火热,营地四周百支粮队每一队附近,都跟了长长的买粮队伍,一切皆如预料中的一样进行着。
随着售粮火热的继续,中间有突发诸多情况。
一支队伍中,当轮到前面的时候,一民妇小心翼翼的拿着一块叠好的手帕,将一只洁白的玉镯子从里拿了出来,民妇卑微的讨好着陪着笑,“俺木钱,大哥,这个镯子你看值个啥价?”
小贩看了一眼民妇的镯子,面无表情,“有军令,不让收玉器。走,下一个!”
民妇一听不要玉器,顿时急了,“大哥你多少给点儿,俺这个好玉,任再看看……”
小贩不耐,放下了秤,忍着暴躁回了一句,“好玉坏玉俺也不不懂,都说了,俺们不收玉器。”
民妇都要哭了,可怜不已,怯懦着,“大哥你多少给俺换点粮,哪怕换两斤……”
小贩忍不了了,吼了一句,“走!不收!下一个!”
没换到粮食,民妇可怜又无助的拿着镯子走到一边,她想用镯子跟别人换钱再买粮食,亦或是拿镯子换别人的粮,没人肯跟她换。
明知道玉器换不了粮,傻子要玉器。
生存压力下,玉器不值一物。
关乎切身利益,消息传播的极快,很快,半个营寨的人都知道了拿玉器换不到粮,人家不要。
这一下,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知多少身上藏着玉器的人忧愁不已。
玉器本算是珍贵之物,价格普遍昂贵,售粮队不收玉器,并不是想跟当铺一样,狠压人家的价钱,贱收人家的玉器,而今是卖方市场,真要想狠压玉价,由不得民夫们选择,真的能以泥土的价钱买得宝玉。
刘备之所以下令不收玉器,乃是和李孟羲早商量过的缘故。
事出李孟羲,李孟羲以为,玉器这玩意儿,一是鉴定麻烦,不方便定价,二是玉器价格昂贵,实诚的买军粮耗损严重,要是狠压价格去买,虽说也能买,且不亏粮食,可太欺负人了。
三是,李孟羲认为,玉器价格虚高,也就是作为硬通货的话,玉器不够硬,不如金银易出手。
就算能收购一千件玉器,就算是一千件高档玉器,东西到了手里,到哪里去兑换钱粮?
盛世还好,玉器这类东西可以一玉千金,此时乃乱世也,玉器不如黄金坚挺。
玉器价格高,且不好出手,两下相因,李孟羲索性不收玉器了。
这绝不是在欺负人,若要欺负人,收玉器但是同时把玉器压的价格极低就成了。
心怀仁慈而已,李孟羲可是看过很多电视剧的,电视剧中,经常有爹娘死了,留给小孩子的唯一纪念就是玉佩玉镯子之类,玉器大抵都是带有着亲人的遗物或是家族祖传的意义,拿粪土一样的价钱去贱买人家爹娘留下的遗物,于心何忍。
李某人生财有术,有点石成金之能,这般蝇头小利不义之财,不是赚不了,是不想赚。
除玉器不收,金银铜可不在此列,就是铜,有汉一朝,经常所说赏金五千,这五千金,大可能是五千两纯铜。
纯铜锭比铜钱珍贵,比金银常见的多。
售粮进行着,一处售粮队,轮到一刀疤脸,刀疤脸也不说话,神色很是冰冷和阴沉,这个刀疤脸伸手,把一块金灿灿的东西递给小贩。
小贩惊讶的看了一眼,“呀!金子?!”
“嗯。”刀疤脸嗯了一声。
小贩稀奇的拿起金疙瘩,入手沉甸甸的,小贩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的还给刀疤脸。
“这位兄弟,你先站边上,俺也不知道金子啥价钱,得会儿俺帮你问问。”
刀疤脸手里拿着金旮瘩,却买不到粮,让刀疤脸多少有些郁闷。
刘玄德未料及民夫手中会藏有金银之物,准备还是有不足。
小贩们没办法判定金银物价,这个问题其实李孟羲早就意识到了。
早在游骑商队建立之时,在游骑商队出去采买物资之时,李孟羲就意识到军中很缺乏通晓物价的人。
寻常小商小贩,能大约知道粮食价格,知道牲畜价格,就不错了,可采买事宜,会涉及到药材,兵器,铁器,布匹,战马,车驾,等等,寻常小贩不能精通所有商品的物价,因而去采买时,困难重重。
当是时,李孟羲就意识到,军中应该组建专门的采买队伍,只要涉及到商业行为,必然涉及物价,必然会需要懂得各种物价的人。
李孟羲早就有想组建一个物价顾问小组,可是一直一来事务缠身,没有空去组建,到今日,涿州军缺乏计价团队的这个缺点,再次暴露了出来。
民夫十几万之中,手里有金银奇珍的不少,可这些金银奇珍却难以快速计价,钱财到了嘴边却难以吃下去,效率极其低下。
当传令兵回禀城头,说有人持金银购粮,售粮人不知其价,难以决断。
城头观望的李孟羲和刘备二人,听到传令兵的汇报,两人相视一眼。
刘备道,“羲儿,这商贩还是得组建一起,自成一队。”
刘备说的是游骑商队作为军中正式编制确定下来。
李孟羲眉头皱起,“物价,可真麻烦。”李孟羲想到的是物价,不只是金银的物价,包括所有货物的物价,包括跨地域商品的物价,包括随着各种因素影响不停变动中的物价。
要掌握这一切物价信息,单纯召集一些小商贩组建起游骑商队可是远远不够的。
得有厉害的商业人才才行。
可这样通晓全天下物价信息的人,这么厉害的人,哪里去找?
总归是个麻烦事。
——
卖粮食过程持续了整个下午,粮车卖空了许多车,换来的是到天色将暗之时,只一个下午,便把十几万民夫藏在手里七成钱财收拢走了,一个下午,刘备得钱财足足二百一十车之多,数量无算,甚为惊人。
若是硬抢,民夫们会把手里的钱财藏着掖着,甚至吃下肚里去,甚至丢了都不给不让抢劫的人如愿。
纵是去抢,去杀个人头滚滚,纵抢个十天八月,能抢到的钱财难过六成,且费时费力。
可,只是三天造势三天断粮,待时机到时,只用把粮食拉去一卖,以十倍的天价卖粮,不用刀,不用恐吓,只一个下午,民夫心甘情愿把钱交了出来,心甘情愿把钱交个底空。
藏着掖着?没有。把钱吃进肚子埋进土里?没有。把钱宁可扔了也不给?没有。
半日啊,瞬息夺得民夫手里七成多的钱财,经济掠夺的方式,实乃最可怕的掠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