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盛春时节,草木欣荣,一些在冬日做不了的事,终于能做了,比如说,造纸。
造纸技术早在去年冬日已经完善了,但,受限时节,未能更进一步。
从去年到现在所造的所有的纸,都是麻纸,现在天气回暖了,各种草类各种树皮都可以找的到了。
李孟羲去问过那些造纸匠人,问哪些草或者哪些树皮造纸更好,结果匠人们回答各不相同,李孟羲意识到,自己的造纸技艺已经远超过匠人们了,匠人们的经验已不足借鉴了。
李孟羲也不知到底什么材料造纸最好,但是,他知道该如何进行测试。
命令再一次下达到骑兵队,李孟羲令骑兵队外出去搜集能找到的所有草木,不管是树,还是草,还是藤蔓,还是野花野菜,只要是草木,都要。并且,他特意强调,所有收集的材料不能掺混。
上次没按要求做,骑兵们已经被训斥一次了,这次再次外出,骑兵们谨慎细微了很多。
近两百骑兵四散出城,到处去找草木去了。
按李孟羲的要求,一应草木都要搜集,有的骑兵出城不远,在半路上遇到了草沟,直接下马到草沟里割了一麻袋草给装回去了。
有的人找了树,扒皮扯枝,有的人选择薅藤蔓,有的伐竹,各种忙活。
骑兵们效率很高,不半日,各种原材料络绎不绝的送了回来。
李孟羲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堆的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材料,他此时犯了难。
这些个草啊树皮啊之类的,都不认识啊,连认识都不认识,怎么记录怎么贴标签。
李孟羲只好去找人来帮忙。
木匠们来了,木匠们帮忙区分了一部分,而剩下的一大部分,多是些野草的部分,匠人们意见不一,一种野草能有三五个名字。
这时,李孟羲意识到,同一种草在不同的地域叫法是不同的。
艰难的把所有草木全部给贴了标签标记好,刚忙完,又一个骑兵扛着一大捆树皮回来了。
李孟羲看着满地的青绿,他寻思,造纸的话,材料应当晒干的,此时城中到处在盖房子,没地方晒草,想来想去,只有城墙上合适。
随后,李孟羲带着人把所有材料搬到城墙上去,然后每一段城墙晒上一种材料,每一处都贴好了标签以防混淆。
匠人们忙碌着拿绳子把各种材料束起挂在城垛上,李孟羲则在寻思,如果材料都晒干的话,草晒干了就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了,而又因为,此次需要的植物种类太多,后续可能会有重复的,因而,得时时区分归类,晒干的草可不好区分。
此时,一个问题出现了,该如何长久的保持植物的模样呢。
李孟羲想到了可以拿个碗把草给种起来,可是再一想到,好多草割回来是没有根的,所以这个方法没用。
进而,李孟羲思索,标本是该如何做的,泡水里?泡油脂里?还是酒精里?
酒精里泡的人参,泡多少年,还是人参的样子,酒精除了会脱色,保存能力很强的。
想到这一点,李孟羲腾腾跑下城去了。
再一次上来,李孟羲带着人,带着许多个罐子,罐子里装满了水,酒精不富裕,用不起酒精。
而后,在晾晒材料的区域,每到一个区域,李孟羲去把晒的草抓一把回来塞到罐子里,然后泡材料的罐子一处放一个。
匠人们看着李孟羲忙碌,看李孟羲把罐子挨着墙角一个个放,也是不懂。
材料处理问题解决之后,还有另一亟待解决的问题,器皿问题。
在去年冬日,当时用的造纸材料有限,用不了多少蒸煮工具,因而煮纸浆的瓮大点小点都无所谓。
但是,今次不同了,今次有庞大的测试需求,今次要测试成百上千种材料,要比较这成百上千种材料所造纸张的质量,其中之精确细微,不能有丝毫偏差。
煮纸浆的瓮大一点小一点,添的水多一点少一点,纸浆煮的稠一点稀一点,这都很影响纸张的强度,所以,需要得有一批大小完全一致的器具。
据李孟羲对陶器技术的了解,靠人工去捏泥胚,大小参差偏差,很难完全一样,所以,得用另外的技术。
李孟羲想到了铸铁,用模具铸铁,一套模具可以铸造几百个完全一样的铁件,这是现今技术条件下唯一可以批量生产的方式。
城外,窑场场所在,土窑仍在烧个不停,抬眼看去,黑烟滚滚。
想了一下,李孟羲下城去了窑场。
在窑场里找到陶匠头头,李孟羲跟其商量能否用模具做一批大小完全一致的陶器。
匠人头目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能做,只是得做模子。”
做模具方法多了,可以用木头,用铁铸,用粘土烧制等等方式,综合成本与速度两方面的取舍,李孟羲最终选择用木头来做模具。
——
木匠营,李孟羲跟木匠们商议着技术细节。
木匠们听完了李孟羲的要求,有人说到,“大木头不好找,要不,用木板做成桶一样的?”
李孟羲想了想,相比从一整段树桩当中掏一个模子,用一些薄木板给拼一个模具似乎来的更简单。
又一条有价值的巧妙技术出现了,李孟羲当即写了军票塞给木匠。
接过军票,木匠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总是这样,每每匠人们都没察觉到自己三言两语的话有什么价值,结果奖励出乎意料的就来了。
模具的技术已经确定了,随便拿木板给拼个凹槽就行,做模具比做木桶还要简单的多,因为不必去做密封,拼起就成。
对于模具的形状,李孟羲想到,既然随后的测试要精确添加样品和水,那可以把器具做的精密一点,可以把器具做成试管形状,做成细长的一个长筒,这样便于精确操作。
确定好了形状,李孟羲就离开了木匠营,他回到城主府,城主府的院子里,又堆满了一地的草草秧秧。
一段时间后,木匠们做好了模具并送去了窑厂。
窑场的头头接过模具,看着模具又长又细的跟个筒子一样的形状也是诧异。
虽感诧异,再一想军师平日做的稀奇古怪的事多了,窑场头目没有多问,拿着模具去忙碌了。
做陶器先要淘洗粘土,然后手捏成型,再修整,再晾干,再入窑烧制,等等一系列流程。
窑场里,一应材料丝毫不缺,不一会儿,陶匠们就比着模具做出了第一个泥胚,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问题出现了。
因为模具太细长,做出的泥胚也过于细长,泥胚做好之后放在那里,因为重力的关系会坍塌和变形。
窑场头头过来看了看形变了的泥胚,他不由皱眉,按长久以来的经验,泥胚如果这样细长,放窑里一烧,水汽蒸腾出去再一收缩,铁定变形开裂。
犹豫片刻,窑场头头进了城来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李孟羲正在给一捆树皮贴上标签,看窑场负责人来了,李孟羲问,“怎样?模具做好了吗?”
窑场头头说明了来意,说模具不行,至于如何不行,巴拉巴拉讲了一堆。
李孟羲皱眉听着,他听明白了,泥胚这玩意儿放窑里烧,竟然会缩,三尺大的一个胚,烧完竟然只剩一尺,得缩去三分之二那么多。
模具太细长,收缩的时候,容易变形开裂。
但,为什么细长了会容易变形开裂,这他喵的为什么,李孟羲皱眉寻思。
说来,到现在为止,李孟羲跟泥土接触的足够多了,他带着人盖过土炕,带人垒过热处理窑,还带人湖过灶,尤其是盖土炕的时候,怕炕不结实怕人掉下去,当时考虑到了拱形的形状。
(对,拱形!)李孟羲恍然大悟,他想明白了,泥胚形状跟开裂变形之间的关联乃是,泥胚形状越坚固,越不容易变形开裂。
一个长方体的泥胚,跟一个球形的泥胚,同样去烧,到底哪个容易开裂?毫无疑问,长方体远比球形容易开裂。
要问为什么,穹顶,蛋壳,悉尼歌剧院什么的。
蛋壳有多吊,球形就有多吊。
明白过来之后,李孟羲想到解决办法了。既然过于细长的泥胚容易烧坏,那就换个模具,换个普通模具得了。
而鉴于泥胚烧制过程中会大幅度收缩这一点,李孟羲意识到,因为收缩幅度太大,做泥胚的时候,多活点水少活点水泥胚湿度大有不同,这就很容易造成,同样大小的泥胚放同一个窑里一烧,结果出来一个大一个小。
更何况,窑跟窑还不一样,每窑的火力也不一样,这就又一个意外变量。
李孟羲意识到,铁器可以铸造出成千上百个一模一样的铁件很简单,但要生产一批完全一样的陶器,却很难。
到此一步,李孟羲想起了——【大工业术】。
大工业术,核心原理是,数学原理当中的【离散】,离散,简单描述起来就是,假设说一台机器的加工精度是0.1毫米,那么,该如何生产精度的是0.1000毫米的超高精度零件?
答桉是,直接生产一万个。
为什么生产一万个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