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说起,快到洛阳时,有渡口,过了桥就到河南了。
渡口什么的,对刘备关羽几人来说熟悉的很,对李孟羲而言,却是完全陌生。
李孟羲好奇的问起渡口相关,他问黄河渡口水流湍急与否,渡口是怎样搭建的,长多少,可供多少人马通行,通行速度乃是怎样,若渡口被人破坏,若抢修,又该如何抢修,若渡口对面被敌军封堵,又该如何溃敌抢渡。
这一通的问题问完,气氛沉默了。
好一会儿之后,张飞挠了挠头,答道。
“渡口所在,多是水流平缓之处,黄河水流,于他处湍急,于渡口,水平河窄,无有险情。”
这是第一点,渡口的地理位置。
“渡桥建法,乃从两岸伸出排石大墩,墩上锁有臂粗铁链,铁链跨连两岸,链上铺有木板,木板掌厚……”
从张飞的描述中,渡口原来是吊桥,当中有意思的技术是,桥墩从两岸伸入河道中许多,这个建造方法把桥面间距缩短了很多,从而大大降低了吊桥桥面的难度——桥墩总是好垒的,随便挖点土都能垒。
而吊桥,用绳索铁链把长长的桥面吊起来,施工难度大,对材料强度要求也高,可以说,吊桥每长上一分,架设难度就大上一分。
以前伸的桥墩缩短吊桥的架设距离,这是巧妙的以易代难之法,用在需要搭桥的场景中,可以大大降低施工难度。
李孟羲随手把桥墩的建造方法画了简图画了下来,并注明了详细。
在李孟羲左右,左是关羽,右是刘备,二人都探头看李孟羲记写,见李孟羲随手就画了个很形象的桥墩,关羽刘备很佩服李孟羲的画工。
重要的施工方法得到,【架桥桥墩前突缩距法】,此一法,使架桥难度直减二成,依此法,可以不用桥墩,直接把几艘船横在岸边,一样可以缩短河距。此法相比铁锁连船法更为合理,因,若铁锁连船,水流会冲击整个船队,船只难免会往下游荡,而若是,在铁锁连船的中间位置,故意空出一截,最中间水流最湍急的一截空出来,搭上浮桥,如此,河中心水流有了从中间宣泄的通道,大大减少了连船受到的冲击力量,使整个浮桥结构,更为稳固。
所以,从黄河渡口桥墩这里,李孟羲得到了三点知识,一个是桥墩本身,一个是降低难度的通用吊桥法,一个是铁锁连船结构,中间可以缺一两艘船以供倾泻水流。
张飞又言,“渡桥之长,三五十丈,宽和数车并行。
至于,通行速度……这个,未曾留意。”
张飞虽未留意通行速度,李孟羲大约能判断出来,渡桥宽可数车并进,渡桥又平坦,通行速度甚至会比平地还快,因,平地路面颠簸坑洼,而水面平稳,桥面因此也平坦,车马过的因此很快。要是恰逢大雨,路面泥泞不堪,那桥面的通行速度,比陆地就更快了。
由此,李孟羲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就是,桥这种人为道路,绝大多数时候,桥是远比正常的路面平坦的。
那么由此,桥面的地势优势这一点,似乎是可以利用的。
比如,大雨滂沱之天,我方列阵,可列阵在桥面上,这样,敌方只能列阵在泥泞处,如此,我处平坦,阵势齐整,而敌处泥泞,连走都走不动,阵势自然混乱,若长持下去,敌必败。
由此知,桥这类有交通优势的建筑物,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当李孟羲把所想告知众人,关羽沉思了片刻,皱眉指出李孟羲之不足。
“羲儿,此中有未料者也。
桥面地势是平,可桥面狭窄,你排兵桥面之上,岂不如同身处城门过道之中?
你且想想看,攻城之时,我兵力处城门洞中,敌围堵城门洞外,洞中窄,而洞外宽阔,洞中只能三五排,而洞外十排不止,如此,自洞中冲杀而出,一出,便处四面合围之中。”
“桥面之上,不也是如此?
桥上窄,而岸上极宽,你守在桥上,将无前进之力。
且,桥面不同城门,城门洞乃为甬道,箭失不可自左右穿入,可渡桥之上,平旷无遮,敌兵广布于岸,弓弩数千攒射而来,徒以桥上微薄阵势,如何能当?
再有,渡桥与城池大不同,城门不可坏,而渡桥可被损坏,你列阵桥上,精兵横陈几百之众,敌若砍断铁锁,或放火焚桥,桥上几百精兵,岂不瞬息无有?”
关羽讲完,李孟羲陷入了沉思。似乎的确是这样,渡桥之上,的确是平坦无比,的确是在大雨滂沱地面泥泞的天气,桥面之上有良好的地利。但是,若据守桥上,桥上兵力必近敌军而远离对岸我军,且,桥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这因此,桥上士卒,必然完全暴露在岸上敌军密集的远程攻击之下,敌在岸上,有足够的空间去发挥弓弩的优势,敌数千弓弩对着桥上密集攒射,几乎可以想象,守桥的士卒必然要死伤殆尽。
且,如关羽所言,桥面与城门洞有相似的地方,守桥不守岸,等于完全放弃了进攻之可能,自桥面想向外进攻,等于一出桥便处于敌方合围之中,进攻大劣。
更不用说,桥容易被损坏,桥上士卒再精锐,当桥断裂那一刻,必然要落水。甚至于,敌军都不需要完全损坏渡桥就能把桥上我军士卒弄下水去,敌军完全可以用绳子先把铁链栓起来栓好,然后去砍铁链,铁链断时,满桥的人坠落河水当中,等人全坠落了下去,敌军几百士卒拉着绳索再把桥拉起来,完事儿了再把绳子系好,渡桥又复原了,完全不影响使用。
敌军不用损失任何兵力,不用损坏渡桥,直接把我桥上几百精锐,全部丢河里淹死了,太丢人了。
李孟羲意识到,守桥还真是个很蠢的战术。
但,似乎并不绝对。
守桥之大劣,劣在没办法防御对面敌军的优势远程的攻击,但反过来想,要是敌军没有远程,或者其远程力量薄弱,还比不过我桥上弓弩手,这时,守桥或就是个很不错的选项。
假设场景为,大雨滂沱之天,地面泥泞不堪,又已知,敌千骑杀来想要渡桥,这时,手中只有步卒千人,该如何把敌人挡住?答桉便是,守在桥上,守在桥头以抗敌军。在桥头这个方寸之地,我方所处,是平坦整洁的桥面,在我阵势面前,岸上,是泥泞不堪人走人倒马走马打滑的恶劣路面,在桥头这个方寸之间敌我对阵,敌方等若是在淤泥里和我厮杀,敌阵势不能齐整,支援不能迅速,士卒拔腿都难,怎能与我厮杀。
且,敌有千骑,可桥面狭窄,没有骑兵冲杀的空间,桥面于骑兵,等于绝地。
敌千骑遇我桥面列阵,其只能硬冲,一次一排不过冲来三五骑而已,几乎不能有冲击之势。
而若敌若想以弓弩远击我桥头士卒,则我桥头千人,有弓弩数百,骑弓骑弩力道远弱于步弓步弩,射程亦弱于步弓步弩,敌远程弱势于我,其怎能与我匹敌?
所以,守桥战术的适用场合有了,此战术能且只能用于桥体坚固,不易被损坏,且敌军远程力量远比我守桥士卒的远程力量弱小,且我只有防守之需,无任何突进之需之时,只在此时,守桥为高明战术。只在大雨滂沱地面泥泞之时,据守桥面方可占有最大优势。
攻与守,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当李孟羲知晓了据桥而守的战术,他又思考,若是敌军据桥而守,又该如何应对。
敌若据桥而守,此时,桥上之敌离我方距离近,我方弓弩大有优势,在我方弓弩大有优势的时候,还何必派人上桥去厮杀,可直接调来大量弓弩手一通乱射把桥上之敌射崩了再说。
而要是,桥体脆弱,容易损坏,可先用结实的绳索把桥系住,然后砍断铁链,铁链一断,哗啦一声,满桥之敌,全部落水,待,荡空了桥上之敌,再把桥拉起,依然不耽误通行。
若,我方无有弓弩,或者弓弩不敌桥上之敌,此时上桥与敌肉搏,桥面之上,宽窄同一,我进之阵势,与敌守之阵势,宽窄同一,优势均分。
而若不巧天下大雨,地面泥泞,敌守桥上,我处泥泞,桥头方寸之间厮杀,于我大劣,故当竭避之。
若,大雨滂沱之天,不得不与桥头之敌厮杀,当不辞麻烦,调来尽可能多的弓弩、标枪以尽可能杀伤桥头敌军,避免劣势下的肉搏。
当李孟羲先以守,再以攻,推演完了桥面攻守战术之后,后继的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若,两方大军于左右两岸,各陈兵数万,一方要守桥,一方要过桥,问那,守该何守?攻该何攻?守之关键,在何,攻之关键,又在何?”
李孟羲在纸上画了一个长桥图桉,放于中间,他与众人商谈起来。
关羽目光停留在纸张上所画的简陋长桥上,他眉头微皱,手捻着长须,目露思索。
刘备目光也盯在纸上,也是皱眉。
张飞眉头紧皱,直挠头。
简雍揣着手,眉头微皱,眼神专注。
纸上所画的简陋的长桥,在众人眼中,化为了激烈的战场,有千军万马厮杀当中。
李孟羲目光从桥这头看到那头,又从那头,看向这头,他感觉,桥上攻杀,跟城门洞中的攻杀很是相像,都是一个长通道,都是一出通道,就面临着围杀,不同的是,桥是双向相通的城池,不管朝左朝右,都像是城门洞,不管从左出从右出,一踏出桥面都必然身处合围。
另外的不同是,城门洞中,不受左右袭来的弓弩袭击,而桥面之上,将承受大量的弓箭袭扰。
坐着干想,想不出究竟,李孟羲邀关羽一起攻杀一盘。
“我攻。”李孟羲道。
“那某便守。”关羽道。
攻的一方李孟羲为主手,张飞愿同为攻方,关羽作为守方,刘备,简雍,皆助关羽。
攻杀开始,第一较量点,李孟羲摸着下巴审量着长桥审量了半天,然后皱眉问道,“我若是自岸前攻,关将军,你守何处?守桥头?守桥中?亦或是,守岸?”
李孟羲第一个问题抛出来,关羽便感棘手。
关羽盯着长桥,皱眉道,“若我守桥头,则我陈在桥头之兵,处你数千弓弩之内,伤损必大,且,不能久持。
守桥头不是良法。”
李孟羲点了点头,关羽所言,也确是自己所想。
虽然说,桥头陈兵,依靠狭窄的桥面,的确能守一段时间,但是,守桥头离敌岸太近了,将处于恐怖的箭羽打击之下,而且桥头的那点兵力,并不能守太久,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故,守桥头是性价比很低的选择。
桥头若是不守,那,后便是桥中。
“于桥中,你我攻守两方,相距两岸同远,弓弩之利,等同。
且,当中绞杀之时,弓弩易误伤,故,于桥中,弓弩之利,攻守皆弱。”关羽是如此评价桥中的。
李孟羲点了点头,他认同关羽所说,他摸着下巴,目光盯着长桥,若有所思,“于桥中,除弓弩均势,步阵宽窄相同,阵势亦是均势。”
“那,步阵均势,弓弩皆弱,此,何以用?”李孟羲自言,眉头紧锁,“既弓弩皆弱,我是攻方,若我弓弩弱于关将军,若我步卒胜于关将军,那于这桥中,你我弓弩皆屈,你屈弓弩兵三千,我只屈两千,那于此时,桥中搏杀,我有大利。”
“……嗯,是如此。”关羽点了点头,“反之,若关某弓弩不强,强在步卒,则反与我有利。”
以屈兵之法,假设战场上突然下大雨突然泥泞,在此场景,敌我双方骑兵部队肯定战力消减严重,而于雨天,步卒消减没那么严重。所以,两支军队,一支骑兵优势,一支步卒优势,那很明显,步卒优势的军队应尽可能在雨天跟对方决战。
于桥中这个关键点,弓弩皆弱,是桥中这个位置的特点,由这个特点,谁弓弩强,在敌我皆屈的情况下,谁受制大。
当攻守推演到桥中之时,李孟羲意识到,桥面上的战斗,实则是狭窄过道中的肉搏战,那么很明显,哪方步兵更精锐,哪方更有可能把对方推过去。
推演到,桥面相争,该以何种兵刃,以何种阵势为佳。
张飞是李孟羲这边的,张飞挠了挠胡子,若有所思道,“某以为,既是步卒决胜,两方若皆是高明统帅,则皆会陈重甲步卒于前。
故,某以为,重刀大斧,为最好。”
张飞是以步卒决胜进而推出在实际战场上,桥上肯定都是重甲士卒,进而又推出,既然都是重甲步卒,肯定得用能破甲的重刀大斧。
李孟羲深以为然。
抬起头,看向关羽刘备简雍,李孟羲笑问,“关将军,我用重甲步卒用重刀大斧前压,你该如何应对?”
关羽未答,刘备思索了一下,先行抢答了,“若我守,我用枪阵。”
说完,刘备看向关羽。
关羽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枪阵不太妥,桥上狭窄,枪阵单薄,不能尽展枪阵之威。若我守……我用枪阵为前锋,后以重刀大斧之士为后备。”
关羽考虑到照顾刘备的面子,没有反驳桥上用枪阵的战术。
听到这里,李孟羲若有所思了,前枪阵,后刀斧,“若再加上弓弩,桥中贴面厮杀,可能用弓弩?”他抬起头问关羽三人。
关羽皱眉思索了一下,“不太妥。重甲步卒贴面厮杀,纵用弓弩,弓弩难穿重甲,且,桥面狭窄,并前不过三五人,人挨人挤的,哪有开弓之暇?且,三五人并肩搏命,一人持弓不能搏杀,将大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