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羲让出场地,让众人自己上去一试。
一教书先生先走了上来,他拿起两个小球按好,松手令小球滑下,轱辘声中,眼睛一眨的速度,弯坡的小球先一步到底了。
教书先生大感惊奇。他拿着小球又试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
后,试手多次,每次结果都一样,每次都是弯坡落底更快。
教书先生不能知晓究竟了,他带着疑惑走了下来。
等到被勾起好奇的众人接连上台一试,众人经亲手测试之后,都彻底相信了,当真是弯坡更快。
众人心服口服。
既然弯坡更快,胜的就是那个犟种,李孟羲为激励探索,一次赏了犟种粮票百斤。这可是一百斤粮,平日里,有谁改进了工具都没赏这么多。这一下就赏了一百斤。
改进工具,当然更有用,但,改进工具只流于技术,而小球当中隐藏的规律,是最根本最基础的科学。
这二者高度,不可同日而语。
随后,李孟羲又将另一个弧度不同的弯坡跟直坡放一起,问众人,拿个滚的更快。
有上回经验在,上回是弯的更快,这一次,大多数人都争着答说,是弯的快。
李孟羲笑笑不说话,“弯的站左,直的站右,来来来,站好站好。”
李孟羲特意留意一人,他特意留意着那个犟种,他看到,犟种在人群中迷茫,他盯着犟种看了一会儿。
那犟种发现李孟羲盯着他看,与李孟羲对视了一下。
这一对视,李孟羲笑了一下,就是这一笑,影响了犟种的判断。
李孟羲在军中跟神人一般,匠人们多敬服其智。
一眼对视,犟种不由在想,军师既然这么兴师动众,说不定,此中大有隐秘也。
片刻前的试验已经证明了,弯坡是比直坡滑的快的,现在又拿了另一个弯坡和直坡来比,犟种是更倾向于选弯的,大多数人,也蜂蛹选了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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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终,因与李孟羲一个对视,犟种察觉到了异常,他再一次选择少数去了。
犟种的猜测是对的,李孟羲之所以兴师动众,此中当真是大有隐秘。
后,测试。
新的弯坡与直坡放一起比较,同样高度,小球自由滑落。
结果,这次竟然是,直坡落底更快。
重复多次,依然是这样。
众人好奇无比的上台亲试,依然如此。
这一回,又是绝少数赢了,绝大数猜错了。
李孟羲再一次赐下重赏,这一回,押直坡速快的,才寥寥五人,对这五个人,李孟羲向每人赏赐粮食三十斤。
那些得了粮食的少数人,惹众人眼红,连得了两次粮食,得了总共一百三十斤粮食的人,更是惹人眼红。
——
一切末了。
李孟羲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下方所有人,目光来回扫过数番。
他朗声对所有人,发出连连疑问。
“如所见。
高物下滚,其滚更远,某问,何以如此?”
“如所见,坡高等同,而坡长不同,土球滚落到地,滚动同远。为何,坡之长短有所不同,而高低等同确滚地同远。某问,何以如此?”
“如所见,同高之球,同长同斜之坡,为何于平处滚动最远,为何与泥沙糙地,滚出最近?某问,何以如此?
再有,若使地上光至极致,滑之丝毫不阻,敢问此时,高球下落,滚至极致光滑,敢问,球该如何?球该滚动极远而停,亦或,永不停歇也?”
“如所见,同高之球,异斜之直坡,坡越陡,球及地越快。
某问,何以如此?
某问,所谓,【陡】,这【陡】,详意到底如何?”
“如所见,弯直之坡,球滚之时,快慢不定,有时直快弯慢,有时,弯快直却慢。
某问,何以如此?
再问,既是直弯两形快慢皆有,那到底,最速之形,是直是弯?
若最速之形是弯,那到底最速之弯,是何模样?又为何,于这最速之弯,能达最速,何以如此?”
“再有,手弹低球,高球自落,高球明有高势,可为何,乃是低球滚落更远?何以如此?”
“再有,若,两坡相对,一球自左滚落,到底再进,滚上右坡。
敢问此时,球达右坡之高,高在何处?是与以左下落之高等同,还是比之稍低?
若是,等高,何以如此?
若是不能等高,又何以如此?
若是任球自左右两坡,自行回滚,敢问,球是左右回滚不能停歇,还是渐将停歇?
若是渐将停歇,何以如此?”
李孟羲的连番发问,问的下方众人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良久,李孟羲目视众人,一脸郑重说道,“此,十数疑问,涉天地之秘,乃学问之根本精深。
但有能解一题者,直升千人将,赏钱一万,粮肉各三百斤!”
“诸位,可愿一探究竟呢?”李孟羲笑问。
——
此番前来见证实验的,有共计三十六人,当中二十人是匠人,十六人是教书先生。
在集会散去之时,李孟羲给这三十六人,每人都发了一整套的测试工具,另,给这三十六人,每人发了一个身份令牌,李孟羲是准备以这三十六人来推广实验方法。
后半日,李孟羲来到了学校。
某间课堂里,教书先生讲着刚开的一门新课。
教书先生在台上拿着小球和滑轨,他按着李孟羲在试验时的步骤和方法,把试验一模一样的给小孩子们讲起来。
试验的内容教书先生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都满腹疑问,可就是这满腹疑问满腹不解的态度,就对了。
因未知,而充冒谦虚,也同样使得,课堂里的小孩子们发出各种天真疑问的时候,教书先生因为自己也满腹疑问,他对每一个孩子的疑问,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认同。
骨碌碌,两颗同高的但是斜度不同的坡上滚下来,小孩子们瞪着眼眼睛看着。
当一眨眼功夫,当有个小球先一步触底时,小孩子哇的一声叫起来。
“他咋那么快?”
“就是,他就是一直就是他先掉到底下。”
“为啥他那么快啊?”
……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对啊,这为何,陡的会快,何以如此啊……)教书先生拿起小球看着,满心疑惑。
李孟羲本最担心的事是,他怕推广科学最难的,是没有足够的老师。
儒家传统的老师,老师说啥就是啥,孩子们不敢问一句,不敢反驳一句,他总担心让读书儒家经典的教书先生去教科学,会扼杀小孩子们的天性。
现在他不担心了,因为他发现课堂效果很好,他更是意识到,只有当教书先生们是从头开始懂得探究,懂得思考,只有当教书先生亲自置身科学,亲自从头探究一个个疑问,只要教书先生亲自经历了探究,只要教书先生能亲自靠自己从零开始去艰难的摸索出某一点科学知识,只要这样的经历有一次。
那么,教书先生便已经不再是传统的儒者了,切身的探究摸索的经历,所亲自拥有的种种疑问,当他们听到同样的疑问被小朋友问出来时,他们必然会是发自内心的包容和宽慰。
李孟羲意识到了在古代培养能教授科学知识的老师唯一方法是,只有先让老师们变成真正的科学家,只要老师们成为科学家,他们的思维他们的教学方式,就必然会随之变得极适合向别人传播科学思维。
一个越是优秀的科学家,他就必然越是适合培养科学人才。
培养能传播科学方法的教学先生的唯一方法,只能是让教书先生自己先成为科学家。
只有这一种办法。
李孟羲已经决定,日后绝不向教书先生说任何一个结论,他要让教书先生完全凭自己去探究去摸索去思维,去总结,去感悟,只有在这个过程,培养的才是真正的科学思维。
以后,李某人就装傻子好了,以后李某人只提问题,问啥都说,“呀,是这样吗,何以如此啊?”
有没有理论,有没有成果,根本不重要。哪怕教书先生一辈子都发现不了一条科学真理,也根本不重要。
在探究的过程中,他们所做出的思考,所一点点形成的思维,在探究过程中,任何一点疑惑,任何一点猜测,都将使得他们变得更加优秀的科学导师。这才是李孟羲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