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此情此景,他应是思及亡父傅肜了。
唯有郑璞,从众而吼时,容貌不改,双眸亦然一片清明。
并非他胸襟没有激荡顿生,更非他没有克复中原之志,抑或者是觉得天子刘禅如此宣志不过尔尔。
乃是心中有一丝怪异,拨弄着他心弦,让共鸣的情绪不得释放。
他委实无法,将现今拔剑怒吼的天子刘禅,与尘封记忆中的“后主”重叠在一起。
莫不是,先帝刘备的豪烈之风,今附身于天子之身了吧?
然而此处,不是离先帝的惠陵颇远么.........
是也!
于郑璞心中,从未有过,冀望天子刘禅能有先帝刘备那般坚忍豪烈!
谏言丞相诸葛亮,让天子出宫增长见闻,食黎庶果腹之食,走士卒征途之途,观巴蜀风物,不过是为了避免,天子刘禅日后莫耽于玩乐,以至奸佞当朝、吏治腐败,拖北伐大计后腿罢了!
冀望,从未有过多祈!
亦不敢多祈。
孰人知,今天子刘禅竟猛然昂扬,令他恍如梦寐。
心中,迟迟不敢确信。
应不会一时豪情大发而勃然作态,随后便置之脑后了吧?
于袖中取了丝绢,递给傅佥的郑璞,心中亦在做思量,踌躇着言辞,看能若激励天子刘禅将今日之言,化作一诺千金。
只不过,他尚未思虑周全,众人便再度拔步,往金堂峡的驻军营地而去。
嗯,依之前所定行程,天子再入宿一夜军营,便要踏上归途了。
一者,乃是丞相诸葛亮担忧天寒地冻,恐天子在外餐风跋涉太久而染疾。
另一,则是身为一国之君,终不好太久不临朝。不然,朝廷百官长久不见天子音容,恐会妄自揣测,进而引发局势动荡。
金堂峡的军营,仅驻扎了三百士卒。
因今巴蜀之地颇为安宁,无需于此地驻军太多。
事实上,朝议中,之前便有过,以于安危无关紧要以及粮秣运送供给劳民等里理由,撤掉此地驻军的声音。
然,丞相力排众议,消弭了众臣之谏。
缘由,乃是此地颇为险要,若不驻军,恐会引来贼寇据之,劫掠过峡舟船等。
而粮秣供给颇难问题,便是遣郑璞来此处的理由:以郑璞昔日在牂牁平夷县,率土人蛮夷辟梯田之事,察观此地有无辟梯田的可能。
以供驻军士卒屯田自给。
郑璞虽众入军营时,趁着暮食未至,便携扈从乞牙厝沿岸行走,细细查看了地形。
亦绝了辟梯田的念想。
此处山势太雄峻,矮丘缓坡太少了,几不可见。
然而,沿两岸往上的荒野,土壤颇为肥沃,却是可以辟土殖谷。
只不过,灌溉无法解决。
拜都江堰水利灌溉所赐,蜀中平原少种麦类和粟、黍,而多稻。
稻,不可无水。
夏秋多雨时节,过金堂峡的湔水暴涨,当地黎庶以及驻军士卒恐引发山洪,是故皆垒土积石固两岸,让两岸之地高出水面一丈有余。
且,两岸荒地乃山脉脚下,地势缓缓抬高,亦无法开沟渠引水灌溉。
自然,若是效仿灵帝时掖庭令毕岚,造翻车渴乌(龙骨水车),倒是可以汲水。
只是翻车须人力或畜力拉动,对比所耗的人力及收获的粮秣,尚不如尽数栽种桑麻更为划算。
除非汲水,无须外力。
大略看罢的郑璞,心有已有了定论。
遣乞牙厝砍来根长竹,沿岸逐一在不同地点试水深,及大致量荒野坡度后,便归去。
待归入军营内,天子刘禅竟遣人,候了他不少时间。
不知天子何事寻我?
心中为讶,郑璞连忙疾步而往。
进了天子的军帐,却是发现帐内仅天子正襟危坐,执竹简而看读。
且颇奇,帐内无他人,连作起居录的董允,竟也无在侧。见郑璞至,天子笑颜潺潺,未等其作礼,便挥手而催声,“子瑾,且入坐。”
“诺!”
躬身作揖,郑璞入坐,轻声而谓,“刘君急召,不知何事嘱我?”
“无紧要事,乃闲谈耳。”
摆了摆手,天子朗声而笑,又略作思绪,方道,“明日我便归成都,子瑾有事务在身,不知何时再得闲坐谈,甚惜。索性趁此时,且与子瑾再叙话那‘知行合一’罢。”
最初,征南将军赵云先遣的那一支兵马,运来的粮秣便是供给金堂峡驻军。
如今亦然正驻扎在此,翌日一早,天子等人便易改将率甲胄,混杂此军中掩人耳目,归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