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默默地将他那条纤细马尾给绑得更高、更紧一些。
“如果觉得太热的话,要不要现在就回试卫馆?”
青登眯细双眼,抬头扫了眼天上那轮还需1个时辰的时间才能抵达天空的至高处的太阳。
“嗯……再逛一会吧。”冲田仅思考了连两息都不到的时间,便笑嘻嘻地仰视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青登,“久违地来一趟两国广小路,如果就这么回去,感觉怪可惜的。”
因为居家养伤的时间太过无聊,所以青登常找各种事情来做,以此来打发时间。
比如陪冲田他们外出闲晃。
冲田储存在试卫馆内的生活必需品金平糖于昨天晚上吃光了。
为了维持生命所需,冲田不得不于今日早上外出补给金平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青登就陪冲田一起外出了。
本来,他们俩人的原计划是买完金平糖就回试卫馆。
但冲田忽地兴起,表示“难得外出一趟,不如我们一起去哪儿逛一逛吧?我最近基本都窝在试卫馆里,没怎么出门,突然怪想到热闹的地方逛一逛、看一看的。”
时间多得无处可花的青登,不假思索地欣然应下了冲田的这番提议。
2人就这样来到了两国广小路。
既然冲田想要再逛一会儿,也并不是很急着想要回试卫馆的青登便点点头,继续陪冲田在两国广小路闲晃。
尽管已经穿越到这个时代差不多8个月了,但青登却一直没怎么来过这条著名的欢乐街,因此两国广小路的一切看在青登眼里都非常地新鲜。
街头的那些街头艺人,其实只不过是这条欢乐街的点缀而已。
两国广小路的真正看点,是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剧场。
江户时代有四大舞台艺术:歌舞伎、净琉璃文乐木偶戏、能剧、狂言。
歌舞伎类似中国的戏曲。
净琉璃文乐木偶戏顾名思义,就是傀儡师们抱着木偶,配合着音乐和旁白来表演故事。
能剧历史最为悠久,一种以音乐、歌唱、舞蹈为主的悲剧型歌舞剧。
狂言则为喜剧型科白剧,常用幽默的方式对武士和其他贵族阶级,以及社会的一些乱象施以辛辣的讽刺。
这四大各有特色的舞台艺术,在社会环境大体和平的江户时代得到蓬勃发展。至今已成了上至贵族武士,下到市井百姓都非常喜爱的文艺表演。
数不胜数的剧院在两国广小路星罗棋布。
为了吸引尽可能多的观众过来捧场,剧院常常会在剧院外插上大量的颜色鲜艳的旗帜。
这些旗帜或是上书马上就要开演的剧目的名字,或是上书将有什么家族或剧团将来这边演戏。
江户时代的文艺界同样有阶级固化。
而且论固化程度,文艺界和武道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歌舞伎为例。歌舞伎采取彻底的世袭制,只传男不传女,上一辈歌舞伎的的“屋号”、“艺名”、演出风格等都要给下一代继承。
“屋号”乃歌舞伎一家一门的特征称号,类似于索尼、任天堂这样的品牌商标。
像市川团十郎家的“成田屋”、尾上菊五郎家的“音羽屋”都是时下大名鼎鼎的歌舞伎界豪门,凡是有他们的演出,门票无不畅销一空。
冲田本在欣赏街头艺人们的表演。但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被街边那一根根用来给剧院打广告的鲜艳旗帜给吸去了注意力。
“哎呀。”
这个时候,冲田忽地用惊喜的口吻惊叫一声。
“那座芝居小屋要演《一刀斋》啊……”
芝居小屋:对专演歌舞伎的剧院的代称。
青登循着冲田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间芝居小屋高高挂起着一张张浅葱色的旗帜。
这堆旗帜分别上书两种字样。
第一种写着鲜红色的“青江屋”3个大大的汉字。这个应该是将在这座芝居小屋里做表演的歌舞伎家族的屋号,不过青登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号。
第二种旗帜则同样是写着3个大大的汉字——一刀斋。
这3个汉字俱为金黄色,在浅葱色的底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
“从今日开始直到8月20日,青江屋都会在我们这儿表演绪方逸势的《一刀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刀斋》!《一刀斋》!有没有想看《一刀斋》的!”
几名身穿浅葱色羽织的年轻人站在这座芝居小屋的屋门前,分别挥动着写有“一刀斋”和“青江屋”字样的浅葱色旗帜,卖力地拉客、做宣传。
“《一刀斋》呀……”
冲田嘴角噙笑。
“好长时间没看过《一刀斋》了呢。”
注意到冲田表情的青登,轻声问:
“冲田君,你很喜欢看《一刀斋》吗?”
冲田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几下头,仰起脑袋,朝青登露出大大的笑脸。
“‘永世剑圣’绪方逸势的传说,实在是太令人心潮澎湃了啊,《一刀斋》是我唯一看得进去的歌舞伎剧目。”
“心潮澎湃吗……”青登轻声吟诵了一遍冲田刚才所吐露的这个形容词,轻声低笑了几声,“绪方逸势的一生,确实是很难不让人心潮腾涌呢。”
绪方逸势——在这个时代,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
用“传奇”这个词汇来形容这位二刀流剑士的一生,都觉得似乎有些太侮辱他了。
观看他的人生履历,能让你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观看玄幻小说的感觉。
此人活跃于70年前的宽政年间,靠着一场“以一当百,弑杀暴君”的战斗令自己的大名首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绪方逸势出生于西国的广濑藩。宽政年间时,时任广濑藩藩主的是一名毫无人性的残忍暴君。
为了攘除此大害,绪方逸势孤身一人地前去刺杀这名暴君,以一己之力击溃了暴君身边的上百名护卫后,成功地取下了暴君的首级。
那个时候,绪方逸势才20岁。
犯下弑主这样的大罪,广濑藩自是不会再有绪方逸势的立身之所。
因此在取走暴君的性命后,绪方逸势便毅然决然地脱藩,成了一介脱藩浪人。
绪方逸势的脱藩,犹如鱼入大海。
他的传说自此正式开始。
“百人斩”只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一项战绩。
单枪匹马地攻破京都的二条城。
覆灭“最后的忍者村”:不知火里。
于虾夷地亲率数十名骑兵连破幕府军七阵,击退了幕府的1万大军。
独闯“佛门圣地”高野山。
绪方逸势达成了上述的所有成就并全身而退!
达成了如此多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在这个“不给名人起个中二绰号就浑身不顺服”的国度里,绪方逸势自是拥有着相当多的、一个比一个威风的称号。
人斩逸势、刽子手一刀斋、修罗……
只可惜,在独闯“佛门圣地”高野山后,绪方逸势便销声匿迹了,别说是闹出什么新的大动静了,整个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只有“绪方逸势曾去过某地做过某事”这种不知真假的传闻偶有泄出。
有人说绪方逸势在独闯高野山后就已经死了。
有人说绪方逸势迁居到了海外。
当然,也有人说这个传奇人物还活着,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正在某地隐居着,每天都像个普通老人那样溜到街头晒太阳。
因为绪方逸势的这一生实在太过牛逼,原有的修罗、人斩逸势、刽子手一刀斋等称号,感觉都已经配不上他。
所以,在绪方逸势于江湖销声匿迹后,人们给剑术超群,近乎已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境的绪方逸势封了圣衔,尊他为“剑圣”。
在此之前,只有2人获得过“剑圣”头衔:上泉信纲与冢原卜传。
尽管绪方逸势并不像上述这二人一样,有建立过什么独居开创性的新流派或是为剑道理论做出过什么突出贡献,但绪方逸势的战绩实在太过耀眼,靠着2把刀硬是打出了开外骨骼装甲或是开高达般的战绩。
因此,为了以示绪方逸势的强大,为了以示上泉信纲和冢原卜传也比不过绪方逸势,人们在“剑圣”的基础上,又给绪方逸势冠上了“永世”衔。
即“永世剑圣”。
直至今日,绪方逸势“永世剑圣”的名号已是深入人心。
像绪方逸势这样的传奇人物,自然是有着大量的创作者以他的故事为原素材,改编成各种类型的文艺作品。
《一刀斋》便是其中的代表。
《一刀斋》是于70年前,由一位名叫西野二郎的剧作家,以绪方逸势的出道战:“以一当百,弑杀主君”为原型改编而成的一出歌舞伎剧目。
“惩恶扬善,诛杀暴君”是市井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题材之一,外加上绪方逸势在民间一直有着不低的人气,这出《一刀斋》自问世以来就以极快的速度揽获着名气。
经过70年的发展,《一刀斋》已成了传遍全国各地,像《忠臣藏》这样子的歌舞伎名剧。
冲田喜欢《一刀斋》……第一次知晓此事的青登,并不怎么感到意外。
和绪方逸势一样同为剑士的冲田,会钟意绪方逸势的热血故事,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既然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这出剧了,那要不要哪天找个时间来看看?”
青登随口提议道。
“听这些正在拉客的人的吆喝……这座芝居小屋的《一刀斋》要一直演到8月20号。”
“嗯……再说吧。”冲田咧了咧嘴,“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再慢慢考虑要不要来看剧吧。啊,橘君,快看!是大福饼!”
双眼闪烁出小星星的冲田,冲着不远处的一名正用扁担扛着2个大木箱,口中不断叫唤着“大福饼~4文钱一个~”的大叔伸手一指。
不待青登进行回应,贪吃的冲田便屁颠屁颠地朝这个卖大福饼的大叔跑去。
青登由衷地感觉到:今日的这趟外出……非常地适合起名为“冲田的吃东西之旅”。
嘴很馋、很贪吃的冲田,几乎每看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小吃摊贩,就一定要凑上前去“哼哧哼哧”地享受美食,嘴巴几乎就没停过。
看着朝大福饼商人快步奔去的冲田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的青登,赶忙追上。
“喂,冲田君,别跑太快了!”
……
……
在两国广小路悠悠哉哉地从街头逛到街后,时间恰好来到正午。
随着正午的来临,气温顿时急剧攀升。
本来就已经很热的天气,眼下更是变得有如身陷红莲地狱。
不论是青登还是冲田,都难以抵御此等高温,于是在逛完两国广小路之后,二人便匆匆折返,踏上返回试卫馆的归途。
刚一回到目前对青登而言,已和家无异的试卫馆,青登便听到了密集的吆喝声以及竹剑碰撞的声音。
进入道场,一道高过一道的问好声立即朝着青登汹涌扑来。
“橘前辈!中午好!”
“橘君,原来你外出了啊,我还正纳闷着今日怎么不见你人影呢。”
“橘,你吃午饭了吗?”
……
青登目前在江户有着极高的人气,是江户时下毋庸置疑的大名人。
理所应当的——青登现在在试卫馆,完全是如明星般的存在。
在青登立下“救援居留地”等新的大功之后,拜师入门试卫馆的人又增多了不少。
许多人都是仰青登之大名,而前来试卫馆修习天然理心流。
现如今,不论是师兄还是师弟,都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师弟的青登抱有着极大的尊敬……最起码是表面上的敬意。
陪着冲田在户外闲逛了一整个上午,感到略有些疲乏的青登想要回“食客之间”稍事休息。
跟道场内的师兄弟们都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后,青登就径直地回到位于道场后方的近藤家。
迈过玄关,驾轻就熟地穿过连接玄关和屋邸腹地的走廊时,青登忽地看到——目前以食客的身份寄食在试卫馆内的永仓和原田正蹲伏在紧闭的厅房门外。
二人的表情都相当地古怪,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你们在干什么?”
青登朝永仓和原田缓步走去。
二人未作回应。
只伸手指了指他们跟前的那扇紧闭的厅房拉门。
“勇,听好咯!你一定牢牢记住我教你的这些礼仪!可千万别在1个月后的婚礼上出糗了!”
厅房内传来师母阿笔的声音。
“我可不希望让松井家的人看扁了我们近藤家。”
“来,现在将这份结婚誓词再念一遍,一定要念熟了!如果连个誓词都念不顺畅,会被人笑话的!”
“是……”
说话的人变为了近藤。
“选此良辰吉日,举行婚礼。”
“从今以后,必互相敬爱,组织家庭,同甘共苦,永生不变。”
“愿我俩永远幸福,谨以此共……共……共……”
“勇!你怎么又念磕巴了!”阿笔尖锐的嗓音,让正在厅房外偷听的青登等人不由得缩了缩脖颈。
“母亲,这份誓词未免也太难念了吧……这上面所写的,真的是日语吗?”
“结婚典礼的誓词,皆用古典日语写成,你难道不知道吗?少废话了,快接着练!今天不将这篇这份结婚誓词念熟,你今天就别想吃晚饭了!”
……
永仓缓缓抬起脑袋,朝身旁和他一起偷听厅房内动静的青登、原田苦涩一笑,轻叹口气:
“结婚可真是辛苦啊……近藤君这样的遭遇,都让我突然有点害怕结婚了呢……”
“近藤君已经在这厅房里练习结婚礼仪练了近1个时辰了。”原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嘻嘻嘻”地憨笑起来,“你们听到近藤君刚才说话的语气了吗?我已经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地痛苦了。”
对于永仓和原田对近藤的调侃,青登抱以莞尔的笑脸。
在未来的1个月内,试卫馆将先后举办2件大事。
第1件事:和玄武馆展开“红白合战”。
第2件事:近藤勇的结婚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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