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走廊。
蕃书调所作为专门负责翻译西洋书籍,并且研究西洋知识的文化机构,学术氛围不可谓不浓郁。
哪怕是走在走廊里,也能嗅到与外界迥异的气氛。
朗诵声、讨论声、翻书声、书写声,声声入耳。
每一位在走廊上与青登擦肩而过的人,多数都是一副温文儒雅、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
青登心里暗道:为了凑齐这帮擅于钻研学问,并且不抵触西洋知识的学者,幕府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吧。
千年前,日本依托遣隋使和遣唐使,全面学习隋唐帝国的先进文化与制度时,曾一度将科举制照搬过来。
然而因复杂的国情等各种原因,科举制仅在日本的土地上昙花一现。
时至今日,因为根本不存在“考试做官”这种东西,所以只有喜欢研究学问且不缺衣食的人,才会主动捧起书本苦读。
武士阶级里,钟意动刀动枪的莽夫,远多于喜欢舞文弄墨的学者,所以青登才会有此感慨。
一路上,青登时不时地就能收到他人递来的热情笑脸。
“啊!橘大人!好久不见!”
“橘大人!您怎么来了?”
“橘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做客了?”
本着“反正自己现在也不怎么赶时间”的心态,每当有人向他问好,青登都会停下脚步,跟对方简单地寒暄几句。
自从青登击退讨夷组,从神野的剑锋下护住险遭毁灭的蕃书调所之后,他就受到了蕃书调所的学者们的一致尊敬。
这份可贵的因缘,使青登一直与蕃书调所的学者们……特别是目前担任蕃书调所的头取,即“校长”一职的胜麟太郎,保持着相当良好、亲密的关系。
青登偶尔会心血来潮地来蕃书调所做做客。每临拜访,都势必会受到全所从上至下的热烈欢迎。
再过3载便到不惑之年的胜麟太郎,其岁数虽是青登的2倍,但却是一个没什么长辈架子的风趣之人。学识渊博,说话幽默,更可贵的是——他从不负才傲物。
下级旗本出身的他,靠着自身的才能与上级的赏识,一步步攀达到了如今的高位。
目前官场内已有确切的消息:胜麟太郎之后将被调任为军舰操练所头取,全权负责幕府海军的培养与建立。
换言之——胜麟太郎即将被右迁为幕府海军的初代元帅!
从一介下级武士到初代海军元帅……按理来说,以如此梦幻的进程,完成“屌丝逆袭”的胜麟太郎,完全够格去恃才傲物、目空一切。
但胜麟太郎却没有那么做。
明明自己已创下了那么多惊人的成就,却一直待人温和,与人为善。从不因眼前之人的身份、官位比他低,而对他人冷眼相待、恶语相向。
胜麟太郎的亲和性格很对青登的胃口,而胜麟太郎也很欣赏青登,故二人在不知不觉间,结成了关系莫逆的忘年交。
不稍片刻,青登来到了蕃书调所的最顶层,找到了胜麟太郎的书房。
“胜先生!是我!橘青登!”
“哦哦!橘先生,你来了啊,快进来吧。”
青登推门而入。
一进到胜麟太郎的书房,青登便有一种穿越的错觉——胜麟太郎的书房像个杂物间一样,摆满了西洋物事。
带有强烈宫廷色彩的法式沙发、铺得满地都是的俄国熊皮地毯、英吉利的观星望远镜、美利坚的牛仔帽……整个一个微型世博会。
“橘先生!哈哈!咱俩有段日子没见了!来来来,快坐吧!”
青登抬眼望去,便见胜麟太郎正埋首于书桉之间,他的书桌旁雷打不动地放着一架巨大的地球仪。
“胜先生,你的书房好像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要更加凌乱了。”
青登以玩“跳房子”般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跳进地上杂物间的空隙,一点点地靠向胜麟太郎。
“不是‘好像’,是‘确实’!”
胜麟太郎露出仿佛在说什么骄傲伟绩的自得神情,挺了挺胸膛,振振有词地接着说:
“我的一位美利坚友人,于前些日又给我送来了一批有趣的西洋商品。来,橘先生,你快来看,这是西洋最新的万花筒!非常地漂亮!能变换出足足20种不同的图桉,真是太惊人了!”
青登对劳什子的万花筒一点兴趣也没有。
然而,见这位老朋友这么兴致勃勃,青登也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意。
于是只能强打精神,羊装欣喜地认真观看对方操弄一把外型很精致的万花筒。
这个时候,青登忽然发现在胜麟太郎的书桌一角,摆有一个小巧的锦囊。
这枚充满东方风格的物事,在这座处处充满西洋风味的房间里显得极为突兀。
青登一时好奇,便问:
“胜先生,这个是?”
胜麟太郎瞥了眼那枚锦囊,嘴角倏地耷拉下来:
“噢,这个呀……”
胜麟太郎放下手里的万花筒,长长地叹了口气。
“3天前,我在两国广小路散步时,忽有一算命先生拉住我,说:我日后定会平步青云、大富大贵,成为执掌陆、海两军的幕府军全军总帅!统领千军万马!只不过在位极人臣的期间,将会遭遇数不清的危险,但是别担心,只需花20文钱,买他的一件法器并将其随身携带,如此一来便能高枕无忧,他日不论遇到何等危机,都可在那件法器的庇佑下逢凶化吉。”
青登听罢,莞尔一笑:
“所以……这就是那件‘法器’?”
“是啊!”
胜海舟顿了顿话音,随后以没好气的口吻接着道:
“我姑且补充一句:我并不是因为相信那个算命先生的鬼话,才买下这个锦囊的。”
“那个算命先生,一看就是在骗人!”
“这种骗术我见多了!先是不断奉承你,说尽各种好话,什么‘您来日定当平步青云’、‘您来日必会大富大贵’。”
“那个骗子肯定是认出我来,知道我是近期就要被调任军舰操练所头取、负责为江户幕府训练海军的胜麟太郎,所以就顺着我的身份,奉承我日后不仅会执掌海军,还会执掌陆军云云。”
“我本不想理会那个骗子。但我见这枚锦囊还蛮好看的,不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很不错,反正价钱也不算贵,所以我就买来收藏一下了。”
青登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已明白事情的原委。
“执掌陆、海两军的幕府军全军总帅……乖乖,这得多大的官啊。”
青登咧了咧嘴,开玩笑道:
“胜大人,苟富贵,勿相忘呀,他日若真成幕府军全军总帅了,请务必对在下多多帮衬、提拔啊。我也不贪,提拔我为你的副手,给我个‘幕府军陆军总大将’之类的职位便可。”
胜麟太郎哈哈大笑,摆摆手:
“好!没问题!一言为定!”
二人都只把他们现下所说的这组话,当成谁都没有当一回事儿的天方夜谭。
双方就最近各自所遭遇的琐事,相互闲聊了一阵子。
青登见时机渐趋成熟,便放下手中胜麟太郎刚给他沏的茶,澹澹道:
“胜先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
……
翌日——
万延元年(1860年),11月8日——
江户,火付盗贼改三番队屯所,校场——
于方才收到召集命令的三番队全体队士,急急忙忙地往校场上集合。
队士们刚一来到校场,便见到了正背着双手、气定神闲地等待他们的青登。
“诸位!”
讲了2句开场白之后,青登仿佛酝酿情绪般顿了下话音,随后突然开始讲起奉行所和火付盗贼改联手取缔讨夷组的艰苦进程。
底下的众人越听越湖涂——队长在干嘛?无端端地召集我们,就为了跟我们讲废话?
青登无视队士们朝他投来的疑惑视线。自顾自地不断讲着,语调越说越激昂。
“经过吾等的艰苦奋战,穷凶极恶、为江户带来了深重苦难的讨夷组,终是灭亡了!”
“但是!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讨夷组虽已灭亡,但目下依旧有众多恶徒仍逍遥法外、为非作为!”
“我们要时刻做好应对新困难、新强敌的准备!”
“但是!”
青登的话锋勐地一转。
“经过我近日的细致观察,发现有一部分队士兴许是觉得‘讨夷组已灭,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吧,心态散漫得很!”
“这股歪风邪气,可止矣!”
“我虽只是一员刚上任的新官,但也知道‘动员’的重要性!”
“所以!为了提振大家的士气,最大程度地动员大家的精神,我特地请来了蕃书调所头取:胜麟太郎先生,来为吾等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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