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泺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跌入瀑布之后,眼前先是一片惨白的水花,掩盖了星空。再然后,水花也不见了,剩下的是生命坠落的深渊。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儿时的梦魇,在高耸的宫殿中睡着,整个空旷的大殿之中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整个死寂的世界,就好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呼吸不了,动弹不得。想要睁眼,却睁不开眼;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她的手脚,她的身体,都被狠狠地摁住,不断地在黑暗中跌落,跌落……
李道生的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李泺拼命地伸手想要去抓住。但是手臂刚刚抬起来,便被强悍的水流裹住,带向了另一边,让她无法触及。
原来,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面对死亡的无力,从小在宫中长大,被保护到极致的清漱郡主,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种绝望,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地。
就好像,让心脏停跳的不是压在她身上无法挣脱的窒息,而是她自己。
我就要死了吗?
在这一瞬间,李泺的脑子居然无比清醒起来。周围的水流,耳边的轰鸣,身体的反转,都变得清晰无比。她猜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然而一点温暖,却突然在她的丹田当中点亮。
“唔……”李泺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也张开了嘴,便被一口水给狠狠地灌进了肺里。
丹田中的那点温暖顺着经脉运转开,熟悉的感觉让李泺狂喜起来。生存的勇气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沉沦的心脏也慢慢地挣脱了绝望的深渊。
虽然从丹田中泄露出来的这点真元,简直是微乎其微,但是却让重新她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湍急的水流中拼命挣扎,李泺终于将头冒出水面,狠狠将脸上的水甩开,手脚并用,疯狂朝着岸边划动。随着身体当中的力气慢慢耗尽,李泺距离岸边也越来越近。
终于,她的手,抓住了一条裸露的树根……
“宗主,是李泺!她还活着!”
朔雪宗众人落在了河谷的出口处,河谷两侧的岩石山地已经到了边缘,周围接近树林的位置生长着高耸的树丛和低矮的灌木。
她们发现的时候,李泺就躺在两棵大树中间,用树干中间的空隙卡住了身体,半截腿还泡在湍急的喝水里面,全身都泡白了,昏迷不醒。
钟盈上前检查过了李泺的身体,松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没有大碍,就是呛了点水,身上的真元也有被封锁过的痕迹,不过现在也已经自动解开了。”
慕容素只是点点头。
钟盈不由得问道:“宗主,她……怎么办?”
“派两个人送到庄州府,到时候承御帝国自然会有人来接走她。我们直接去极北,现在没心情管她!”
“哦……”钟盈应了一声,让两名弟子把李泺从地上抱起来。
看着李泺被送走,钟盈偷偷瞥了一眼慕容素的脸上,发现宗主的心情确实是糟糕透顶了。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骂着李道生,再次跟随着队伍腾空而起。
随着朔雪宗的离开,各宗门修行人也纷纷离开庄州,玉皇观返回皇台山,只剩下水榭的一片废墟,还在黑夜中升腾着一道道的灰烟。人影缓缓地在废墟中挪动,一片片低声的啜泣,入秋以后蟋蟀有气无力的凄鸣,天空中投下带着残云阴影的冷月光,一切都显得那么索然无味。
轻云遮掩着月光,落在断崖和河谷之上,也落在了远方的军屯里。
阵法当中,没人去管水榭里的人到底是死是活。有人在篝火边偷偷违禁喝着酒,然后和同袍一起咒骂着之前隐王的“挑衅”。
“妈的,还以为这次肯定能捞几个人头,格老子!”
而在几座高耸的粮仓中间,隐蔽的角落里面,没人知道还藏着两个人在这里。
李道生轻轻推了推慕容萱的肩膀,小声说道:“醒醒,军屯的人已经放松警惕,我们该走了。”
“嗯……”慕容萱并没有睡着。
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绝对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无意识的状态,就算身边是她完全新人的人也一样。
缓缓睁开眼睛,慕容萱便又是那个攻于算计的慕容萱。
李道生看着她身上的颓势烟消云散,也是有些感慨,这女人调整状态和变脸的功夫真的很高。甚至于,在她这样的状态下,李道生都不敢打开魅力光环,生怕被她察觉到什么。
“走吧!”她没有丝毫的留恋,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水榭的方向一眼。
李道生默默跟在她身边,离开了粮仓的位置,躲避着军屯的府兵,向着并州的方向移动。
由于阵法的存在,军屯的士兵几乎没有多少的防备。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有人可以偷偷侵入阵法,就算有,也不足以给他们带来什么大麻烦。
所以李道生和慕容萱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穿过了庄州的军屯,然后穿过了交界线的战场之后,又用同样的方法穿过了贤州的军屯,成功来到了贤州境内。
等到天光大亮,早晨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处镇子,暂时落脚休整。
李道生站在窗前,从窗缝看向外面,看了很久,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这里也都是风波楼的人。”
慕容萱隔着一道屏风,轻轻解下腰带,将狼狈不堪的衣服宽下来。抬手召出了一道水流,如同一条小蛇一般在光滑的皮肤上游走。冰凉的触感,让她不时发出一声轻哼。
“嗯~很正常。隐王知道我们要逃走,不只是贤州,周围的几个州应该都已经被风波楼封锁了起来。所以,哼~怎么离开贤州而不被他们发现,就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难题……”
李道生背对着屏风,也是沉默了。
他突然说道:“隐王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抓你?”
慕容萱笑道:“此人睚眦必报,我三番两次逃脱他的追捕,又算计过他几次,早已经是他的眼中钉。他是刺蛟的首领,只要在规则范围之内,折腾出这种的动静不算什么。”
“是吗……”李道生却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如果说在宓城和中州,隐王的目的是抓捕慕容萱的话,那么现在对方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隐王的以前的行动模式。
慕容萱固然了解刺蛟和隐王,但是她对于一个人行为方式的推测并没有那么精确,否则现在他们也不会这么狼狈了。
李道生觉得,隐王从一个人抓捕慕容萱,到突然动用大量的人手,搅得翻天覆地,中间似乎没有什么过度。之前是单纯地自己行动,为了自己的任务和愤怒;现在则是大张旗鼓,地毯式地搜寻。这样的两个极端,突然的转换必然关系到了什么重要的原因。
稀稀簌簌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慕容萱便换上了体面的红色衣裙,脖子上还挂着他织的那条围巾,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不过李道生的目光向下,却发现她没穿鞋袜。
一双小巧的脚掌,在裙摆下调皮地晃动,不时露出图着淡红色豆蔻的趾甲,在廉价小客栈粗糙的地板上闪烁,显得柔软精致而美丽动人。
微微错开了目光,李道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萱娇笑一声,背过身靠在了李道生的后背上,一只脚却落在了他的脚踝之间。轻柔的触感若即若离,在他的后背和腿间盘旋。
“离开贤州的路并不少,但想要去东海边的渡口,如今看来稍微还有些困难。”慕容萱说道:“本来我是打算伪装身份,找些熟人,躲进商队里,把我们当成货物送到东海岸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