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乾已然接到了大内高手的密报,他自己的儿子,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李宏楠的野心居然以这样的形式暴露出来,他不由得嗤笑:“逃得倒是快!”
然而事情并没有随着李宏楠的入宫而平息。
就在李宏楠入宫之后的第五天,连绵的小雨渐渐转大。
这次,不只是京中官员,就连地方官员都受到了牵连。尤其是承御帝国富足的达州,诸如东南沿海的沐州、肃州、江州,以及靠近边境的通州,大量的官员遭到秘密检举。
检举信被送到了三法司,又经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台转呈给李道乾。
其上所列官员,上至知州府台,下至七品县令,林林总总竟然多达八百。罪名更是五花八门,行贿受贿、贪赃枉法、包庇邪修、鱼肉百姓、走私贩人应有尽有。
于是,一场狂风骤雨从承天京而起,渐渐席卷了整个承御帝国。御史台与六扇门的人纷纷赶赴承御各地,调查各地官员,承御官场一时间烽烟四起。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葛先生看着手中的书信,不由得摇了摇头。
南巷私塾就在这一片烟雨当中,宛如满是涟漪的湖心之上停泊着的一条小船,虽然小,但是却十分的安稳,与外面的凄风苦雨截然不同风格。
正在一旁阅读经义的马栓听到葛先生的叹息,不由得抬头一看,却见到葛先生满面的苍凉。
“马栓。”葛先生突然唤道。
马栓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便连忙说道:“先生,弟子错了!”
葛先生一转头,就看到他正慌慌张张低下头去,笑道:“何错之有?你且坐过来,今日你几位师兄都有事离开,只剩下你我师生二人,不若停了一天的课,坐而闲谈又如何?”
来了!马栓顿时心头警醒。
南巷私塾是不允许学生议论先生的教学风格的,但是架不住马栓背后有一个李道生。三百五十名官员当中,刚好就有过葛先生的弟子。所以他早就知道,葛先生的“坐而闲谈”,正是他考校学生资质和学习成果的一种方式,而且是十分重要的方式。
一想到这里,马栓的心头便紧张了一下,但是脸上却露出了更加轻松的表情,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先生所邀,学生自当遵从。”
轻轻放下手中书册,马栓走到了廊下,临着淅淅沥沥的雨与葛先生对坐:“请先生垂问。”
葛先生见他进退有度,暗中点头。这段时间马栓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他自然也是十分喜欢这个小子。刚开始的时候见他有些草莽之气,还怕他不通礼节,没想到转变竟然如此之快,可见是科教之材。
“我见你这些天学习颇为心绪不宁,是否遇到了瓶颈?”
马栓一愣,随即老实说道:“不瞒先生,在私塾学习的这些日子,学生获益匪浅,每日都能有许多新的收获。渐渐地,学生也发现了自己的特点,似乎对能够在细节之处学以致用的学问更加容易接受和记忆,并尝试去融会贯通。当然,还有许多的学问,学生以为能够有学以致用的机会,可能是受限于学生的目光短浅,因此没有看到其更实用的地方,因此导致一知半解。”
“嗯。”葛先生点头,赞赏道:“你有这样的自知,已经是难能可贵。你的几位师兄中,能够如你这般,在学习过程中尝试去了解自身的,也不过只有一人耳,你很不错。”
“先生过誉了。”
葛先生又说:“既然你习惯于学以致用,那么我便问你,如今天下大势如何?”
马栓闻言思索片刻,他学习时间尚且还很短,刚刚对于知识系统略有了解,没想到却拿到了这么大的一个考题,让他有些棘手。
葛先生见他思索不止,笑着说道:“我知你学习尚浅,畅所欲言罢了。”
马栓想了想,终究摇头说道:“先生的问题,学生可能无法回答了。我连天下都没见过,又怎么敢说天下如何?但是学生出身草莽,也曾经见过江湖。在学生看来,不管是承御,还是天圣,虽然民风各异,朝廷的行事风格有所不同,但是百姓们生活中所遇到的问题却大同小异。”
“哦?”葛先生感兴趣:“说来听听?”
“平常百姓所需不过衣食住行而已,先贤已经将其写在经典当中加以剖析,无数的士子更是张口闭口的长治久安。可是真正能够落实在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上的举措却寥寥无几,甚至没人真正看到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而百姓之苦,又往往出自这四个字之上。”
“那你觉得,为什么会如此呢?”
“学生觉得……”马栓小心地看了看葛先生,终究大胆说道:“学生以为,这世上的百姓和官员,无不都是在装糊涂罢了。”
葛先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装糊涂!装糊涂!”
马栓有些窘迫,有点害怕自己闹笑话了。
可是片刻之后,葛先生住了笑,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这天下的人都在装糊涂罢了。官员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和名利场,却对百姓真正的需求视而不见;百姓明明疾苦,不测随时降临,却认为理所应当。所谓的长治久安,不过是士子文人的吹捧,三大帝国无上权威之下,先民智慧奠基之下的遗留罢了。”
“帝国权威……先民智慧……”马栓若有所思。
葛先生将手边的书信递给马栓说道:“我的一位老友来信说,最近承御朝堂动荡,不少官员落马,搞得风雨飘摇。我本以为他是个济世救民的好官,可是没想到,他来信竟然不谈这些官员的罪状,也不谈百姓受到了什么影响,却问我如今皇帝到底属意哪位皇子?呵……天下如同熔炉,人人都是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啊!”
“先生自然是与众不同的。”马栓诚心道。
葛先生却摇头:“我?我不过是个幸运的胆小鬼罢了!怕了那吃人的朝堂,怕了尔虞我诈,逃跑得早,保得一身清白。又幸亏当年学过的东西没有丢下,才能够安身在这私塾当中,留的一条性命而已。”
马栓急忙说道:“先生何出此言?”
“你觉得不然?”葛先生满脸自嘲?
马栓正色道:“我自然是反对的!我小的时候经常有人告诉我,有多大的肚皮就吃多少的干饭,学生认为此话虽然以偏概全,颇有些消极之意,可是却并不算全错。这个世上的人千千万万种,每个人都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或者说,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才是此生最幸运,对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
他说道:“葛先生虽然退出朝堂,可是却教导了许多和先生志同道合的官员,如今正在朝堂当中任职。学生以为,这才是葛先生最幸运的地方。”
葛先生颇为欣赏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越发的喜欢。
于是他问道:“那你以为,最上面的那个位置,谁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