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笑笑还是没克制住他的“坏”,他一贯的性情驱使他说道:“主编,我替您说下边的吧。下面还分十五万、二十万、二十五万和三十万几档,十五万档就有包装了,从这档往上,出的银子越多,就被包装的越火,我要是出到三十万,包我红!对么?”
“对……”副主编虽然点都称是,但是不再有笑容挂在脸上,他冷冷地说道:“小伙子,你不是存心来……”
“哦,主编!这个您可以放心!”柳笑笑又摆了摆手,说:“我真不是来捣乱的,而是,您说的这一套价码儿,我在别的行业里听到过太多次。用相声行的话说就是——这套活,瓷实。”
说着,柳笑笑起身,并且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副主编倒是挺客气,也站起了身,问道:“您这意思,是不准备谈谈自费了?”
柳笑笑摇摇头,微笑着说道:“主编,我知道,新手自费出书这事儿已经巍然成风了,无论对于新作者还是出版社,这都成了行内一个心照不宣加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而如我以前所处的那些圈子一样,总是周瑜打黄盖,有愿意打的有愿意挨的,也自然有市场就有生意,或者说有生意就有市场。但是,主编,一来,我真的不愿意看到直接代表文化业的出版行业沦为这个样子!固然,拿版号来作为商品,增加出版企业甚至编辑个人的收入,也是市场规律,可以理解,但是这样的事一旦蔚然成风,那么还要我们本着宣传文化和文学的出版社做什么呢?只要作者自己出钱,无论写得好坏就一律能出,那么他或她要写成烂泥呢?也是出钱就可以出?出了以后,恐怕砸的不是作家的牌子,而是出版社的牌子甚至整个出版业的口碑吧?再有,其二,我可以透露给您,我当初是玩音乐的,六年七年甚至八年以前,我曾一次次的携我的作品去音乐公司,那时的那些所谓音乐圈大佬就让我和我的乐队自费出专辑,那时我对他们说的话是‘如果我自己花钱给我自己出专辑,那么用什么来证明我的实力和水准呢,这就跟自己花钱给自己买名望一样啊’,而今天在您这里,我也是想说——如果我自己花钱给我自己出书,把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用我自己的钱出版上市,那么问题就来了:我还为什么要写它呢?我完全可以找个代笔替我写了然后我一花钱,这作家名号就是我的了啊!或者换句话说,我要是有那几十万给自己出书的钱,我把钱花在吃喝玩乐的享受上不好么?”
副主编愣在了原地,显然,柳笑笑这一番话,是他从没听过的,他也更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作家,“胆敢”有这样“放肆”的语言和思想——让人噎到接不出下文的、且有理有据的“大胆”和“放肆”。
柳笑笑继续说道:“古人云,文以载道,搞文学、文化的人,都是希望把自己的学术——当然,我们通俗小说作家的东西谈不上学术,但至少是文字艺术吧——把自己承载着文化的文字以书籍为载体呈现给更多人。写书之人,本是为他人答疑解惑之人,但现在呢?写书之人为了为别人答疑解惑,首先得花钱让自己为别人答疑解惑,那么是不是,这个事本身就够疑够惑呢?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了,同时,这就如同你给别人一碗面,他吃了,你还得把碗也送给他。主编,这种事儿,无论对作者们,还是贵行业,都太糟糕了。谢谢您今天能接待我,打扰了,主编,我,告辞了。”
说罢,柳笑笑再度抱拳,然后回身,拉门,走出,关门,动作连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沿出版社楼道向楼门走去。
这个动作,柳笑笑在十年间也重复过无数次。
边走,柳笑笑边苦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汤”虽然换了,但是各个圈子的“药”,却丝毫没变。
接下来的数月里,刚才那一幕在多个出版社里、或在多通电话里被一次次复制、被一次次粘贴。
……
柳笑笑还经历过这样一幕。
当他来到一家出版社,进入办公区,刚要敲响主编室的大门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咆哮:“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敢拿来让我们出版!拿上你的稿子,走!”
门开了,出来一位一脸沮丧的男作者,他左手关门,右手颤抖着紧紧攥着被他卷成一团的打印稿件。
他看到了柳笑笑,苦笑着朝笑笑点点头,笑笑也微笑点头致意。
那哥们儿没说什么,哭丧着脸走远。
柳笑笑没有去敲主编的门,而是追了过去,问:“这位哥哥,请留步。恕兄弟多嘴,您……是被拒了么?”
那作者苦笑着点点头,轻声说:“您也是来投稿的吧?您写得风格是?”
“都市案件侦破加悬疑,以及言情。”柳笑笑答,“您写的书,类型是?”
那哥们儿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地说:“他们只看了几眼,就说我这个类型简直是胡说八道,不但不会有市场,还会一败涂地,让我死了这条心。”
柳笑笑不解地问:“那您写得是……?”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哥们儿,”那作者回答,“我写的是‘盗墓’题材的,这题材恐怕你没听说过。”
柳笑笑摇摇头,说:“确实没听说过,但是我觉得很好啊,很有创意,应该可读性很强啊!”
“然而,在他们眼里却一文不值。”那作者轻叹道。
“别气馁,我觉得你会成功!”柳笑笑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鼓励那位素不相识的作者,也许是一种同命相连?抑或是,惺惺相惜?
那男作者伸出右手,说:“谢谢你的鼓励,哥们儿!我会继续,我不会停。”
柳笑笑也赶忙伸手回握。
男作家头也不回地走了,柳笑笑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去敲身后那扇门了。
……
几个月后,那男作家遇到了慧眼伯乐的出版社,他的书出版了,一炮而红,火遍全国大江南北,掀起了阅读狂潮。
柳笑笑不禁感慨:成功或失败,固然取决于市场,但更总是取决于一个人是否还能再坚持一下。
这样的事曾发生在他的音乐历程里,他也希望,能发生在他的写作生涯中。
如斯蒂芬金所说:希望是个好东西,有时还是很好的东西。
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