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十四章雨水带来的碎片和吻和夜晚(下)
贵族小姐的卧室。
这个地点有点暧昧,有点含蓄,天生就带着暗示。
实不相瞒,洛森·布朗宁出入过许多贵族小姐的卧室,也出入过很多次——这听上去是个欠揍的人生赢家,再结合奸商什么生意都做的真实经历改改,就是部升级种马文——
可洛森对“贵族小姐”这个群体的感官一点都不好,更别提某位带给他地狱般体验的斯威特夫人。
她们的卧室,其实也都千篇一律,完全不符合吟游诗人嘴里的溢美之词。
香薰,蜡烛,花朵,层层叠叠可能缠死人的流苏缎带,厚重华丽绣满咒文的床帘,不知道的还以为床里藏着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而且窗外还扒着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试图偷看。
当然,因为奸商所涉及的“生意”原因,他眼里这些小姐们的“睡衣”可一个比一个开放大胆,各种各样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新潮款式……
过分的暴露,过浓的气味,过重的氛围,一切都让精灵反胃。
为了生意,他记下了许许多多的香水名称,许许多多的口红色号,但内心不可避免地对这些东西升起反感——更别提最爱用香水与口红的某位斯威特夫人给他留下的阴影——
但是,无论夜晚白天,无论是学院还是酒店街,聚拢在洛森周围的女性没有哪个会素面朝天,习惯素颜的清纯女孩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脸买走那些昂贵无用的装饰品……
洛森只好没日没夜泡在这些东西里。这是生存,他没得选。
况且,化妆打扮是一种常规化的社交礼仪,哪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出言指责。
安娜贝尔也是这样,举止端庄的斯威特小姐的妆容甚至还是洛森见过的最厚的,虽然他们每次打架都能把妆打(蹭)一半下来。
他知道她常用的粉底色号、口红色号、睫毛膏色号,知道她下手重从不敢涂腮红,甚至能分清今天是镜面唇釉还是哑光唇釉——
无他,和宿敌打完架后气急败坏地洗衣服,搓搓衣领上沾到的颜色质感就知道了。
……安娜贝尔也没怎么涂过镜面唇釉,那家伙常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暗色调哑光,每次都让洛森洗衣服洗得很绝望,最终他不得不专门发明了一瓶宿敌专用洗衣液——又名强力卸妆水——才能去掉衣领上的哑光唇釉。
唯独令精欣慰的,就是这位身价高昂的大小姐从不使用次等货,她所有化妆品都是没什么味道的纯天然产物,洛森很少闻到什么浓郁的气味。
可是,交往后安娜贝尔开始试着擦香水。
薇薇安说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小心机。
洛森每次都会认真夸赞她的香水味道,再补充说她很可爱,但他清楚那些盖过醋栗甜味的香水他都不喜欢,淡雅或浓郁……都不喜欢。
他嗅到好几款熟知的牌子,稍稍回想一下这些香水的外观,就明白了。
它们无不拥有造型精致的玻璃瓶,加以独特可爱的装饰物。
“期待热吻”的瓶子上插着一枚雪花做的小雏菊,“心动夏天”用毛线拴着剪贴报纸般的标签纸……
安娜贝尔购买它们,为的不是产品,为的不是吸引他,只是为了好看的包装。
好比小男孩收集心仪已久的扭蛋,小女孩收集公主牌麦片盒里的硅胶玩偶。
她就是只小孩。
蠢宝宝习惯给自己划下许许多多的界线,这其中肯定有一条是“交男朋友后才可以购买甜嫩嫩的少女系裙子首饰化妆品”,因为交男友后就有了“为了蛊惑他对我死心塌地”的完美理由,她再也不用为了自己偶尔忍不住在糖果色橱窗外的驻足伤脑筋。
蠢宝宝自己都觉得,她这么打扮是为了讨好他。
可洛森知道她只是自己喜欢,喜欢这些可爱精致花里胡哨的东西,穿着杏黄色的小裙子和他逛街时,她连笑容都会真实许多许多。
……但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她的香水味,不喜欢她穿轻飘飘的过膝裙,不喜欢她开始习惯用镜面唇釉烘托嘴唇的质感,不喜欢她特地穿上浅色系带鞋突出白皙的脚踝,暴露给沿途经过的许多人看。
阳光下,街道上,他总觉得自己换到她的哪边都挡不住其他人灼热的视线,而那些暴露在外的肌肤,最深最深的夜晚,她也只允许自己触碰几下罢了。
洛森真的不喜欢。
一丁点都不喜欢,负面情绪小气泡一般冒出来,和糖果色的安娜贝尔——不仅仅是他眼中的,更是现实意义上许许多多人眼中的——作为情侣走在一起,这些小气泡变成小碎片,在阴影或镜子里扎着他的手心。
那些小小的碎片,绝不是几个轻飘飘的吻能解决的东西。
洛森自己知道这些想法很坏。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东西,遇见安娜贝尔前却也没想到能坏到这个程度。
你不能要求一个女孩停止擦香水涂口红,也不能要求一个女孩停止穿漂亮的裙子鞋子,强制她停止展示她光彩照人的一面——仅仅是为了照顾你个人的感官。
……所以他从没说过,每次她这么打扮都会夸她好看。
这点小小的自我调节,奸商情绪波动再大也能做出来。
安娜贝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贵族小姐。
她的衣着打扮,她的举止言谈,总会有那么几点拉扯住他的情绪,让他在反感与好感之间来回摇摆。
这很正常,洛森告诉自己必须习惯。
习惯她的香水,习惯她的口红。
习惯她卧室的香薰,蜡烛,花朵,习惯那些层层叠叠可能缠死人的流苏缎带,习惯这一切他看到就喘不过气的……
哦,对了,唯独她的睡衣和那些小姐的睡衣不一样,真真切切的维多利亚古董,那些不存在的流氓们肯定不稀罕扒着窗户偷看。
……洛森不知道自己该调整出怎样的情绪,角色定位换成“男友”后,他无比确信自己不会在看到她穿那些小姐们穿过的性感款式时反感,他暗搓搓为她在梦里勾勒的款式还要……咳。
可今夜,这些东西都消失了。
她卧室里没有点着香薰、蜡烛,放花朵的地方放着他送她的古董糖果盒,悬挂的流苏缎带也换成了他送她的礼物——项链、脚链、choker、T恤链、手环、兔子棒球帽、还有一条他们在第三层建构区打□□抽到的奇怪女式皮带。
床帘的外观没变,可材质轻薄许多,他伸手撩动的时候再没有沉重感。
洛森甚至没看见随处镶嵌的下弦月与月季花家徽。
他有点茫然,鲜明感觉到这间卧室刻意把他讨厌的元素完全抹去了。
……是这间卧室的主人把那些元素完全抹去了。
它依旧是间贵族小姐的卧室,但有一半成了恋爱少女的怪奇博物馆,博物馆里陈列的展品全是他送给她的东西。
洛森不知道这些布置是不是刻意的。
他确信自己从未暴露过对贵族式卧室的厌恶,他的情绪明明就是他自己该解决的问题,发泄给他人等于软弱。
安娜贝尔可能是无意中……
无意罢了。
想到这,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安娜贝尔还在喘气,她瞪他一眼,把被子拉紧了一些,拉到下巴的位置,除了可以亲的纯洁脸颊什么都不留给他。
也不嫌热。
洛森刚要笑她,醋栗的甜味窜进鼻尖。
……没有香水。没有香氛沐浴露。很简单很纯粹的醋栗味道。
他好像知道刚刚差点彻底过线的原因了,今晚她身上竟然什么都没涂抹。
“今晚没弄发膜吗?”
这话一出,洛森感觉安娜贝尔还想瞪他,可惜在瞪之前已经先一步用转过去的后脑勺表态了。
……嗯,可以亲的纯洁脸颊也没留给他。
她埋在枕头里嘟哝:“你不是不喜欢香精味。”
我是不喜欢,但我没对你说过。
我没对你说过的“不喜欢”,就不是你该改变的东西。
洛森垂下眼睛,笑着说:“我喜欢啊,你上次换的水蜜桃味,对吧?”
“骗子。”
……谎话几秒钟就被戳穿,这也是和宿敌交往的头痛之处。
“蠢宝宝,我……”
“如果你又要来那套‘我喜不喜欢没关系,不要考虑我的意见,恋爱时不停考虑我的意见完全没必要,你该抛弃那套陈腐道德,况且我很喜欢’的宣讲,就闭嘴。我今晚不想和你就恋爱价值观吵架。”
“……”
好吧,她完全堵死了这个话题。
于是洛森撑起身,掀开床帘,抓住床下自己皱巴巴的T恤往头上套。
他动作了一会儿,背上就又被踢了一脚。
不轻不重的。
回头一看,安娜贝尔重新转过脸,拉得很紧的被子留给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眼睛里盛着不满和委屈。
“你去哪儿?”
洛森顿了顿,同时感到T恤上的湿渍。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她嫌弃:
“你好邋遢,这样走会丢我的脸。”
我的T恤变成这样是因为谁啊。
洛森看看阳台的拉门。雨爬上玻璃。
“外面在下雨,出去全身都会被打湿,不会有人看出来。”
“嘭”的一声,一只被折腾得乱糟糟的枕头砸到他的背上。
再看过去,她拉起被子遮起眼睛,彻底不说话了。
……倒是直接说声“不要走”嘛,真不可爱。
洛森只好自动翻译出“不要走”,欣然捡起那只绝对不能让她助理发现的枕头——说到底每次都是他用家务魔法整理,这位大小姐热衷糟蹋床上用品和他,让她垫条干毛巾她能张嘴咬死他,今晚垫玩偶就差点没被咬死——再拉开她的床头柜抽屉。
安娜贝尔在被子下独自委屈了好一会儿。但实际上只有几十秒钟。
几十秒钟后,身旁微微下陷。
她闷在被子里,顺着床垫凹陷的趋势一路滚进对方的拥抱。
“……怎么,不出去淋雨了?”
“我刚刚没打算走。”
“骗子。”
“真的没打算走。”
“那你下床干嘛?”
“呃,把你踢到床脚的润滑油拧紧放回抽屉?”
“……”
安娜贝尔不吭声了,但洛森知道她正咬牙切齿地悔恨和他说话。
他又欣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外面罩着的被子。
“你不能这样,蠢宝宝,好女孩不应该在床头柜抽屉里放润滑油,你要学好。”
——刚才还借着便利对她疯狂使坏的混蛋是谁啊??
“那不是我买的。”
安娜贝尔不甘不愿地辩白:“薇薇安送给我的。”
“兰姆小姐不会送给你润滑油,她只可能送给你房卡。”或男人。
“……助理送给我的!”
她也不会,她只会送给你我的电话号码,或者几个G的超精品小黄文。
洛森心知肚明:“我知道了,别人送给你的,都是别人太龌龊。”
安娜贝尔·别人·斯威特:“……”
不是你在联络喇叭里和我大谈什么“法师色|情界对润滑油的强烈需求”,又从那以后没再对我做什么吗?!
愚蠢的女孩才会等待袭击,她这样一边准备道具一边等待袭击的聪明女孩叫有备无患!
……当然,安娜贝尔绝对不会告诉洛森,抽屉里那瓶润滑油其实是那个邀请他“指导哄人”的夜晚就买好的。
她那天当然知道可能要发生什么——只是等待过程中紧张过了头,搬来一大堆的书消遣,越看就越上头,他来时满脑子只有教科书了(。)
而且,那晚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他对自己发膜气味的不喜,因为他独处时从未刻意和她拉开距离。
她一直在等他吻她,他们可是一起呆在她的卧室里啊,他为什么不吻她?
是讨厌她的发膜味道吗?
早知道就不追求潮流,网购什么乱七八糟的“斩男香”了。
可那之后,安娜贝尔就被拉进了那个噩梦。
她……深刻认识到洛森不仅讨厌她的发膜,还讨厌香水、口红、贵族女人的卧室。
因为那都代表着伊娃·斯威特,代表着让他疲惫不堪的“生意”。
也几乎代表每个姓斯威特的女人。
想明白的时候,有那么几天,她很惶恐。
因为自己全身上下布满让他讨厌的元素。
……可洛森看上去没什么波动,真正的大号的布朗熊和梦里的小精灵似乎完全不同。
他依旧说喜欢她的香水,会像每个普通的男生一样凑近轻嗅,愿意陪她挑选口红,以及和口红配套的衣服。
所以,安娜贝尔只好悄悄地做实验。
开学典礼的那天她没再喷香水,只轻轻抹上一层无味的唇膏。
不是猜中那天他会来找自己,只是觉得要从那天开始随时准备而已——就像那瓶从私宅卧室偷偷带到学校宿舍的润滑油。
而果然,第一天,他还是来找了她,牵着手带她藏进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地方。
在幕布下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在心里计时——发现这次的吻比过去长一点点。
比过去所有的吻,都长一点点。
而且他的拥抱比之前的拥抱,紧一点点。
诚然,这能用久别重逢来解释。
所以她推开他,悄声说要补妆,让他暂时走开,又一起牵着手偷偷摸摸回到她的宿舍楼下。
特地换了一支味道有些浓郁的哑光唇釉,在树下主动拽住他的袖子。
他依旧低头亲她,眼神很温柔。
那只是比上一个亲吻减少了几秒钟的吻。
可在安娜贝尔看来,缺少的几秒钟就是“许多”。
他也没有耍赖般去蹭她的脸颊,他说她可爱时的嗓音没有微微低下。
宿敌肯定没注意到这点区别。
狡猾的布朗宁,最细小的地方才能抓住破绽。
【你喜欢我的新换的香水味吗?】
【你喜欢我新涂抹的唇釉吗?】
要是喜欢,他为什么会在干干净净的她脸颊边蹭那么久。
他最喜欢的,是这样干净的吻吧。
就算不讨厌过去的吻,态度说不定也只是“OK”罢了。
这么简单的答案,布朗宁也习惯叠加上谎言。
安娜贝尔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洛森的人,但即便是她,也只能从他掩藏的一千个谎言中猜到一百个罢了。
他有好多好多秘密,不仅仅关于他们的感情。
他藏起的秘密,他戏谑的眼神,他含混不清的暗喻,这些都让她的男朋友更加引人心动。
她从不厌烦猜测他的秘密,这和与他吵架一样是她喜欢的事情——但涉及到接吻这样亲密纯净的接触,安娜贝尔不能理解。
只要简单的一句【我不喜欢】就好。
她会丢掉气味大的唇釉,抛弃浓郁的香水,把含着香精的发膜扔进垃圾桶,重新装饰稍显沉重的卧室。
安娜贝尔从不觉得为他做这么一点小事叫“妥协”。那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可涉及这些小小的退让,洛森总会表示不赞同。
真奇怪,明明做退让的是她,他却不能忍受。
【永远不要把他人的喜好要求放在自己的喜好前面,永远不要先一步选择利于他人的东西,你总这样,蠢宝宝,能不能抛弃次时代的道德观念?我简直受够了你们斯威特家这种——】
听听,听听,莫名其妙。
为了喜欢的人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沾到一点洗洁精、溅到一点热油是能要她命吗?
我父母都没说过这种胡话——
接着,他们就会爆发争吵,仿佛洗个碗拖个地等于世界大战。
安娜贝尔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考虑和这个抠鬼住在一起,涉及到这些见鬼的“原则问题”,她往往吵得喉咙发干,最终抱着抱枕不理睬他——这也正中对方的下怀,那个抠抠索索的混蛋会立刻抓起工具做完她之前吵着要做的工作,一张脸臭得好像抢他抹布等于抢他金币。
事后一个亲亲还哄不好,起码要两个亲亲。
安娜贝尔将其总结为:破毛病。
等见到小精灵也死活不让被娇宠的下属干杂活,安娜贝尔又将其上升为:顽固的破毛病。
从小到大,布朗熊这个破毛病大概没救了。
但她可是个斯威特,斯威特死都不会放弃和布朗宁斗争——
洛森越这样,安娜贝尔越要和他争锋相对,掐得有来有往,吵得永无宁日。
唯独有一个地方,洛森的纵容下隐藏的“不喜”,她可以退让的“小事”……安娜贝尔保持了沉默。
“洛森。”
她轻声说:“你刚刚,最后,没有问我。”
在身旁抱着她的精灵没有叹息。
“你依旧不会答应。”他平和地说,“我也说了今晚不会做。”
……可是,以往每次都会,试探性地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为什么?”
“早点睡。”
布朗宁的固执在这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可唯独这点,安娜贝尔不得不装聋作哑。
她认为自己依旧没有准备好。各方面没有准备好,各方面需要筹谋。
而事实上,安娜贝尔明白,他如果选择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