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所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
洛莉睁开眼就能看见不远处攀升的荆棘;闭上眼就能听见聚居地传来的、精灵们的惨叫。
……与始终徘徊在边缘的洛森不同。
精灵们之中,到底是存在她的朋友、长辈的。
况且,那毕竟……是曾信仰过她、曾被她统领的族群。
洛莉深吸一口气。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
“杀了它。给他解脱吧。还是说,你希望,他死在恶意与诅咒中之后……变成我这样凄惨可笑的残魂吗?”
“……如果像你之前所描述的,我们根本没有杀死它的力量。”
“有的。”
幽灵向她伸出手:“我本体是一抹寄托在骨灰上的灵魂碎片,由与它同源的诅咒维持。圣女,只要你开始祈祷……我会把碎片、与诅咒,都转化成力量给你。圣女曾代表整座森林的光明力量、如今也代表精灵族的唯一希望。我想,藉由这份力量……成功净化它的几率,还是有的。”
洛莉听懂了。
她的喉咙莫名干涩起来。
“你要牺牲你自己?转化成力量给我?”
幽灵摇摇头。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他轻轻说,“以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丈夫角色死去……第二次消失,总要为了……别的死去。”
他曾多次咽下鲜血,安抚过妻子。
……但从未成功借出过肩膀给孩子。
不管是为了培养他独自生存的能力、不管是为了避开诅咒继承的可能——他从未借出肩膀,从未负起责任,这是切切实实的。
那么,既然。
他的骨灰被那孩子找到,他的妻子被那孩子完整收殓……
这是早就该付出的灵魂。
洛莉看着他。火光照耀下,这只精灵的五官,真的非常、非常像她的兄长。
“……不。”
她攥紧拳头,和天空上决绝而坚定的女法师一样,一字一顿: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背负了什么。不管你突然跳出来,说一大堆有的没的——不管你的血脉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布朗宁家没有父母,只有我和我哥哥。”
“——我哥哥在这时候绝不会放弃我,我也绝不会放弃他。我不是圣女,也不想当什么圣女。我回到森林,是来救我哥哥的。”
幽灵一怔:“可你切实看到了,它不是洛森,它已经变成怪物,如果不及时杀死——”
“那是我哥!我哥才不会输给怪物!他会回来的——他只是需要我们帮忙!”
洛莉抓下了自己的毛线帽,把它狠狠丢向幽灵,丢过它透明的身体——
“别再说什么杀不杀的鬼话——让我去帮我哥!你知道的秘密很多对吧,全部告诉我,或者告诉我你自觉没可能就隐藏的解决方法——否则,我们就一起,毫无意义地死在这!”
火光在天空中闪耀。
火光也在她浅绿色的眼睛里闪耀。
幽灵沉默了。
这一刻,哪怕是浅绿色,他也在她眼中看到了偏执、顽固、认定某件事就绝不会回头的妻子。
……她太年轻了。
从不知道某句话要付的代价,某个决定要承担的痛苦。
“你不明白……”
“——滚开,安·娜·贝·尔!!”
宛如一场发生在天空的地震。
火焰隆隆地咆哮起来,彻底吞没了较虚弱的那一团。
“我是你的父亲——”德里克的眼里也充满着隆隆咆哮的火焰,“我命令你,滚开——否则死!!”
安娜贝尔没有说话回答他的力气。
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退去的高烧在室外的寒冷、战斗的伤势中,似乎又席卷回来。
但她用动作回答了这声咆哮——用力掰断了自己的家徽,将其当作引燃物,掷向那团咆哮的火焰。
火焰狂热地升腾,反扑回德里克的脸。
“你该——”
德里克狼狈躲过,被彻底激怒的他索性也掰断了家徽,念起古老的、只提供给家主的火焰咒语——
安娜贝尔死死抠住了所倚靠的树枝。
根据口型判断,那是个她从未学过的魔法。
无法解析,无法战胜。
反击、反击的方法……一定有……快,脑子动一动……
森冷、膨胀的火张开獠牙,避无可避地向她扑来。
安娜贝尔咬破了舌头——肩膀的烧伤淌下血,而血划过左手中指,骤然亮起一抹——
“畜生。”
即将亮起的幽绿色被什么打断了。
它悄悄归为隐形。
——那抹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只出现在斯威特家主记忆里的强大魔法,被猛地横在安娜贝尔面前的身影,干脆打断。
那是一头巨大的狼。
他四爪踩在虚无的空中,周身飘动着柔和的水系魔法,瞳孔竖直,仿佛藏着雷电。
“畜生……”
狼人法师亚瑟·泽奥西斯缓缓张开獠牙:“这是你的亲女儿,德里克。”
德里克冷哼一声,更警惕地抬高法杖,望着与自己势均力敌数年的泽奥西斯法师。
“我在处理我的家事。”
他冷笑着说:“不需要你来提醒,愚蠢的狗。”
亚瑟冰冷的瞳仁缩动了一下,一蹬腿,缓缓在空中变化为泽奥西斯校长的人形。
络腮胡,啤酒肚,有些中年肥的大叔。
但他的眼里盛着比谁都要厚重的怒火——
“你打算杀死洛森·布朗宁。那是我的孩子。所以,这是我要处理的家事。”
“那东西明明就是怪——”
“那是我·的·孩·子。”
泽奥西斯法师挥起法杖,凶猛灿烂的水流冲向傲慢强大的火焰——
“来吧,和年轻人计较什么?与我决斗吧,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