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讲究逻辑的斯威特法师也没好到哪去，她明明是最能确认洛森有多健康的人，她还经常实地考察这位大法师有多健康，触感绝对不是硌手的皮包骨头——

但偏偏，每次她看到体脂秤上的数字都会狠狠皱眉，然后就算前夜累得要死、第二天也要迷迷糊糊爬起来给他做早餐，要么培根要么香肠或蛋卷，说是要重点补充蛋白质。

洛森无数次说：“我是精灵，蜜糖宝宝，和人类不一样，精灵族中，这个数字很正常，很健康。”

顶着一大片红印子、摇摇晃晃只套着衬衫，还坚持不懈在厨房挥铲子的蜜糖宝宝：“闭嘴……哈欠……布朗尼……别骗我……莉莉秤上的数字明明比你高那么多……哈欠……”

洛森：“雌性的体脂率本就会比雄性高一点，精灵族的更明显。”

安娜贝尔：“哈欠……那……能叫‘高一点’吗？……哈欠……如果不是你特别瘦……那就是莉莉……长胖……”

洛森：“……”

没关系，莉莉是精灵，精灵体质会自动调节出最好的体态，永远不需要减肥或节食……就算她身上有再多懒肉，看着也绝对不胖，你看他们根本就不会怀疑莉莉长胖。

……算了，他还是被认为是骷髅架子吧，如果莉莉发现自己这几年吃吃喝喝玩玩后飙高的体脂率，一定会抑郁绝望、脸滚桌面。

于是洛莉同学一直没发现，直到，在某只糖分怪物长久的无意识投喂下，精灵体质都没压住她的体重，它悲惨地上升了5斤——虽然这只是人类眼中的“一点点”。

于是洛莉同学就抑郁绝望，脸滚馄饨摊了。

而且抑郁到极点，她还开始无能狂怒。

“你为什么不变胖！”她指着吃馄饨的兄长，“你明明也从没忌过口！你快变胖！快变！给我变！兄妹就是必须一起胖一起共存亡的！”

5斤而已，至于吗。

洛森抬抬眼皮：“如果你这么在意，从明天开始跟我学游泳。我在马哲尔海峡底部还有点原材料需要采集。”

洛莉立刻扭头：“美女姐姐！美女姐姐我的大碗馄饨加两个蛋好了没呀~”

呵。

两分钟后他们面前都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洛莉的抑郁被完全抛之脑后。

其实摇滚明星的运动量也很大，她好不容易才从密集的行程表里争取到一段休假，深夜下机抵达这里也很累……

而且，而且，她很久没能吃到这家小摊的馄饨了。

洛莉眯起绿眼睛，吹了吹勺子上升起的热气，馄饨汤散开香气扑鼻的薄雾，慢慢飘到他们身后的夜里。

——查令酒店街地下，第五层法术建构区，贫民窟的夜里。

上次一起吃……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那时的老板娘是个真正年轻的大美女，而有两只小精灵总是暗搓搓徘徊在摊子外，眼巴巴盯着锅看了半天，被香味勾得不想离开。

最终两只小精灵走进来，警惕又跃跃欲试地坐下，凑了凑手里的铜币，要了一份小碗馄饨。

虽然那时他们很穷，但他们什么都想尝尝，什么都想试试……这个新奇世界的一切。

而最终老板娘端上的是一份最大碗，还加了两个卤蛋，她的眉眼温柔又漂亮。

……布朗宁也许并非一直生活在美好的童话里，但他们总能看到、挖掘出美好的东西，再非常珍惜地说，自己见过许多的“爱”，自己非常非常幸运。

陌生人的，朋友的，老师的，长辈的。

坐在这些人身边，吃好吃的食物，聊有趣的东西，就是会轻易开心起来。

轻易开心起来，然后去照亮别人。

洛森是这样做的，洛莉便也学着他的样子这么做了。

只可惜那之后两兄妹总是错开来这里吃馄饨，洛森放假时偶尔回来，洛莉休工后偶尔出现，他们没能再一起坐在这里。

今晚……

“所以你也心情不好啊，哥。”

洛莉吞下一只馄饨，含含糊糊地说，“我说要来吃这家馄饨，你就真的答应了，大老远回来贫民窟吃。”

“你也出大事了对吧。什么大事？别告诉我是你也胖了5斤，否则我鲨了你。”

洛森翻了个白眼。

“不算大事。”他轻松地说，神情没有半分勉强，“只是有点小问题……”

洛莉：“跟今晚没来接我的安娜有关？”

“……的确，也有关，但不算非常相关……”

洛莉吹吹热气，喝了口汤。

“难得啊你。”她说，“感情问题不去找捷克聊，破天荒跑过来和我沟通。我还以为你在我面前拉不下脸呢，哥。”

洛森：“……”

洛森：“你想歪了，莉莉，不是感情问题——没有感情问题。”

洛莉：噢。

她眨巴了一下自己剔透的绿眼睛。

左眼写着“信你”，右眼写着“个鬼”。

洛森：“……好吧，目前感情方面也有那么一点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咳……”

他放下勺子，手伸进外套，拉开最里侧的内袋拉链。

“有张东西……是蜜糖宝宝前几天拿回来的……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应该看看。”

贫民窟的小破摊子，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中，放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有着苍白如雪的眼眸，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比太阳还温暖。

洛莉眨了一下眼睛。

洛森静静地看着她。

【既然你希望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我想把这个给你。】

【我不要。】

——那天，虽然拒绝了。

但另一天，蜜糖宝宝又把它带了回来。

【就算你不想要，布朗尼，】她说，踮起脚尖，很温柔地摸了摸他激动下生出的石角，【莉莉会想看看的。那个人也说，希望你可以把它带回去，仅仅当成最后一个留影。】

【答应我，保管好，不准撕了它，好吗？】

我才不会撕了它。

不过，的确。

这本就不是该属于我的东西。

洛森把照片往洛莉的方向推了推，重新拿起勺子，舀起一枚馄饨。

他垂下眼睛，埋进香气扑鼻的雾气。

坐在这里，说话时也比自己想象中要轻松太多了。

“莉莉，这是你的爸爸妈妈。栗发的女人，叫卡拉·布朗宁……白发的男人……”

洛森捏了捏指尖。

“他叫卢西。卢西·布朗宁。”

卡拉，古精灵语，森林。

卢西，古精灵语，月亮。

月亮与森林……

森林与月亮。

“把照片收下吧。他们是你的亲人，莉莉。”

……不是陌生精。

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

洛莉长久瞪着那张照片，一动不动。

洛森低头，专心致志地吃馄饨。

爸爸妈妈。

真是个幼稚无聊的词。

但，对着莉莉……说这个词，比他想象中轻松多了。

毕竟小精灵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抱着她说过：“不要哭啦，莉莉，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接我们的。”

血脉连接的命运，总是非常奇妙。

就像现在，他吃完了两颗卤蛋，还是不得不重新抬起头，对她说……

“不要哭了，莉莉，把照片收好吧，你的馄饨都快凉了。”

低着头的莉莉无声点点头，好半晌，终于在雾气里“嗯”了一声。

然后她同样握紧了自己的勺子，开始啊呜啊呜吃馄饨。

洛森轻轻皱了一下眉，伸手过去，又把照片往她那里推了推。

“先收好照片，再吃……”

可洛莉伸过来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哥。湿纸巾。”

“……哦。”

洛莉低着头接过湿纸巾，一边吃一边用它抹脸。

那张照片始终摆在了中间。

洛森看看她，无端有点后悔：“莉莉，如果你不喜……”

“没有，没有啊。”

洛莉低头吃馄饨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但她依旧很重、很用力地说：“哥，我只是有点开心。”

“我们两个，长得比我们爸妈好看多了，对吧？”

洛森抖了一下手指，差点没捏稳手里的瓷勺。

“你从哪里弄到爸妈照片的，哥？是什么新奇魔法吗？嗯，嗯，咳，还有啊，我有点好奇，你说，我们的爸爸妈妈，当时是怎么认识……”

我们的。

爸爸妈妈。

她说这话自然极了，就像布朗宁法师说“月季最漂亮”那么理所当然。

无论掺着多少鼻音，“我们的”与“爸爸妈妈”都没有被抽噎声打断。

洛森看着碗里的馄饨，它们清亮亮地飘在汤里。

不远处，那个眉眼依旧很漂亮的老板娘哼着歌搅动汤锅。

……好吧。

好吧。

“你问我们爸妈的故事啊，莉莉。我当然知道……从哪里说起呢……嗯，会很长……”

“没关系！我还能再吃一碗馄饨！”

“……莉莉，你上涨的5斤呢？”

“闭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