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只做了十三年的皇帝，朕也做十三年，足够了。”弘历轻吻富察玉竹的脸颊，“何况这皇帝朕做的还不算差，当然在天下平稳、国库充盈的时候卸任最是体面。”
富察玉竹侧身坐在弘历腿上终究有些不舒坦，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扶着书案站了起来，第一次说：“臣妾觉着，皇上这想法也很好。”
“不止很好，是相当好！”弘历挑了挑眉毛，又打开一本奏折，“朕批完这几本折子就陪你去园子里走走，吴谦说了，你还是要多多运动，少在床上躺着。”
“是这孩子懒。”富察玉竹难得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一定是个不爱动的懒公主，不像潇碧和湘儿一样。”
京里酷暑褪去，秋高气爽的时候，雷家玺的弟弟雷家瑞给弘历送来了最后一座宫殿落成的消息。弘历心里兴奋，恨不能飞进紫禁城，看看他花园中最高的建筑究竟建成了什么模样。
富察玉竹此时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弘历本想带她同去，又怕路上会有什么意外。可是他自己去，又觉着实在少了些什么。
富察玉竹握住弘历的手，笑道：“臣妾想跟着皇上去瞧瞧那座最高的宫殿。”
“算不得最高，只能说是那园子里最高的。”弘历搂住富察玉竹的腰，还是有些犹豫，“你真的没事？”
“没事。”富察玉竹接过李玉递上来的明黄色斗篷，亲自给弘历披在身上，“何况臣妾时刻跟在皇上身边，皇上不是更该放心么？”
“这么说也对。”弘历侧过头吩咐李玉，“去备车，朕要那架最大最稳当的。”
富察玉竹被弘历裹得严严实实地坐上马车，她不由抱怨：“香山的叶子还没全红，皇上让臣妾裹这么厚？”
“热了可以脱，冷了怎么办？”弘历掀开帘子看着路边的枯树，叹道：“近来朕越发觉着时光匆匆，一年又一年。越来越没志气，只想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做些想做的事儿。”
“看来皇上的确有些老了。”
“朕若是老了，你也就老了。所以朕还是先不老，这样你就也年轻着。”
富察玉竹无言以对，索性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停在紫禁城北面，弘历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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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车，而后扶着富察玉竹，帝后两人几乎同时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崭新宫殿，富察玉竹道：“这座宫殿外面也没什么出奇的。”
“它只是胜在高大，胜在视野好，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朕为什么要在最后一进院子中盖一个它。”他搂住富察玉竹的腰，扶着她慢慢往宫殿里走。
一楼的小隔间数目比倦勤斋多了许多，越过一个又一个门槛，富察玉竹简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南走，还是往北走：“皇上，你是在这儿修了座迷宫么？”
“多走几次就不迷了。”弘历一边走一边说，“北面儿的倦勤斋里几乎都以竹、玉做装饰，这间宫殿朕让大家瞧瞧朕有多‘俗气’。”他停下来抬手指了指内檐上的雕刻与装饰，笑道，“百宝镶嵌、掐丝珐琅，他们不是说朕俗么，朕就彻彻底底俗上一次。大俗即是大雅，他们一点儿都不懂。”
富察玉竹嫣然道：“皇上不妨就当他们‘俗’不起来，用碧玉、翡翠、玛瑙、珊瑚、松石做浮雕，也就只有皇上想得出来。”
“这叫物尽其用。”弘历初时也觉着比起皇玛法和皇阿玛，他自个儿喜欢的东西实在有些‘艳’，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坦然承认自己就是‘俗’，可是话说回来，‘俗’又怎么了？这满屋子都是俗物，试问谁见了不喜欢？谁见了不高兴？
“坐这儿歇歇。”弘历小心翼翼扶着富察玉竹坐在沉香嵌玉花窗后头的卧榻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你头顶上飞着好几只蝙蝠，这叫‘福如东海’。”
富察玉竹瞪了弘历一眼：“皇上明知道臣妾不怎么喜欢蝙蝠，你就不怕臣妾被吓到？”
“蝙蝠真没什么不好。”弘历温言说着，“至少画上去的，刻上去的，都代表着‘福’，跟朕过年写的‘福’字没什么两样。”
富察玉竹勉强点头：“臣妾也知道。”
“累不累？一会儿上楼能撑住么？”弘历眼中满是关切，这地方是他和富察玉竹共有的秘密，那些个侍卫自然不能进来，若是富察玉竹这个时候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自己还真会有些手忙脚乱。
富察玉竹回说：“不妨事，我们这就上楼？”
“好。”弘历也很期待，他为了保持自己对这座宫殿的好奇，硬是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这座宫殿在修时，他完全信任雷家玺，一次楼都没上过。
楼梯不宽，弘历护在富察玉竹身后，跟着她慢慢往上走。
比起一楼‘迷’一样的隔间，上面简直是另外一处天地，空间开阔，藻井更是精雕细琢。弘历推开侧门，带着富察玉竹走了出去。帝后两人一起看着也远处的紫禁城，又走到后面，看着倦勤斋与竹香馆连接在一处。
富察玉竹道：“视野开阔，真是个好地方。”
“朕也这样觉得，这几进院落都很符合朕的期望。”弘历右手护着富察玉竹，左手扶在栏杆上，好半晌才说，“这间阁楼就取名符望阁吧。”
“皇上大才。”富察玉竹随口夸奖，也的确从心底里觉着弘历是有些急才的。
弘历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最想做成的事终于完成的轻松：“朕没什么遗憾了，玉竹，朕真的很满足。”
富察玉竹被弘历拥进怀里，笑道：“臣妾这一生也没有遗憾。”
十二月低，临近新年的时候，富察玉竹产下了她和弘历的第三位公主，这次生产出乎意料的顺利。公主落地的那一刻，吴谦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皇后已经不再年轻，他早就准备好的固本止崩汤竟然没有派上用场。
长春仙馆暖阁中，弘历抱着小公主做在床边，笑道：“非常像你，非常漂亮。”
富察玉竹碰了碰女儿淡淡的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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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脸色终究有些苍白：“皇上可想好的名字？”
“叫初篁，明日一早朕就下召封她为固伦和孝公主。”弘历将女儿放到床里侧，给富察玉竹捋了捋头发道，“朕已给吴谦下了严旨，命他在一个月之内将你的身子调理好。明年，朕带着你和初篁南下。”
“只带着臣妾和初篁？皇额娘呢？还有湘儿和那几个小的？”富察玉竹靠在床头，柔声说着。
弘历眼睑低垂，道：“朕自然会带着皇额娘同去江南。至于湘儿，明年她要嫁出宫去，那几个小的也还要在上书房念书，不能出游。”
富察玉竹知道，什么事情一旦弘历心里做出了决定，她劝是劝不了的。
乾隆十三年正月初二夜，弘历在养心殿中看着他的书架，看着他这十几年来用过的朱笔，批过的奏折，终于下定决心坐到龙椅上，展开一卷圣旨。皇帝在世时让位于人，其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不过让得要有理有据。
弘历先在圣旨上写下：朕皇考在位一十三年，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我大清今日之繁荣昌盛埋下根基。
而后他停了笔，不当皇帝的理由总不能是朕累了，朕要歇息了！这传出去实在不太像话。最好的理由，莫不如‘罪己’！于是弘历列下了自己喜好奢华、大修庭院等罪状，总之就是：朕爱花钱，朕剥削了平民百姓，朕不配做皇帝。现在朕的儿子聪明绝顶，正值壮年，又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他当皇帝比朕强！
一纸圣旨写完，弘历从前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前。他不能不承认，富察玉竹看他看得还是很准的，真到了要退位的这一刻，他舍不得。可是不舍就不能得！弘历下了狠心，拿起玉玺，重重在圣旨最后盖了大印。
三月春暖花开，一艘普通的大船沿运河南下。船舱里，曾经的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怀里抱着初篁，对年迈的春晓说：“哀家还从未想过，会有做太皇太后的这一日。”
春晓给主子倒了茶，回道：“皇上这些年为了大清尽心尽力，现而今四海升平，该歇歇了。”
太皇太后瞟了春晓一眼：“他已经不是皇上了，往后你就喊他‘小四’。”
春晓自然知道太皇太后是在开玩笑，福了福身，站在一旁。
甲板上，富察玉竹被弘历抱在怀里。弘历又给富察玉竹系了系斗篷，道：“这儿风大。”
“日头正好啊。”富察玉竹和弘历一起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玉竹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
“可往后的日子难了。”弘历故意苦着一张脸，“你我要奉养额娘，还要将初篁养大，也不知道你四哥的字能不能卖银子。”
“还有我。”富察玉竹嫣然道，“只要我们在一处，就没什么可怕的。”
弘历朗声大笑：“你说的不错。过去的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你我好好相守，你四哥再也不会离开。”
远处有大雁飞过，苏州就在眼前，弘历紧紧握住富察玉竹的手，从今而后，他的生活中只有相守，只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