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甄家父女师徒,天天勤学苦练,登台灌片,邀约不断,马不停蹄,场场爆满,好评如潮。
日月穿梭,眼看年关将至,一进腊月,艺人的背月就来了,住在达子楼的艺人们,有一半只能靠当、卖、折、押过活。
住在甄大娘家楼下的是刘家老两口带个小孙女,刘大爷五十来岁,是个变戏法的,人送外号“傻把式”,小孙女三岁了,唤作莲儿,这孩子单薄瘦弱,却很聪明乖巧,惹人怜爱。甄大娘乐善好施,经常周济他们家,黑姑娘更是喜欢这个小不点,没事的时候爱看刘大爷变戏法,也爱逗小莲玩。
这一天,刘大爷撂地,施展自己的绝技“吞宝剑”。他与众不同的是宝剑要挂俩铃铛,和宝剑一同吞下去,铃铛在肚子里还要听到铃铛的回声。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好不容易叫圆场子,宝剑也吞下去了,可不巧,正赶上场子外边有人打架,一下子就把场子给冲散了,刘大爷一着急,宝剑是提上来了,可是一口气没含住,两个铃铛掉在肚子里,疼的老头在地上打滚,好心人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是个穷耍把式的,就问钱准备好了吗?没钱治不了,正筹钱的功夫,这下就耽搁了,刘大爷没挺住在医院咽了气。
刘大娘悲痛欲绝又没钱收尸,仗着同院同行帮着料理,甄福堂出钱给买了一口薄棺材。刘大娘领着三岁的莲儿来到甄家,进门就跪下说:“福堂大哥,大嫂,你们的大恩大德,一辈子都忘不了,等莲儿长大了,让她当牛做马报答你们,”说完放声痛哭,小莲也跟着哇哇大哭,甄大娘拉起刘大娘,黑姑娘心疼地抱起莲儿。
刘大娘擦了擦眼泪说:“我去送死鬼,孩子太小就不让她跟着了,家里没人,您帮着照看这孩子吧,”说着递上一个小包袱:“这是莲儿的棉袄。”
黑姑娘一边哄着小莲给她擦眼泪,一边说:“大娘,孩子在我家,您放心吧。”
等来到西营门外乱坟岗子,刘大娘眼见老伴下葬,自知以后的生活没了着落,心生绝望,大喊着:“老头子,等等我,”就一头撞在石碑上,当时就送了命。跟去送葬的人,回来说了这桩惨事,邻居们无不落泪。
甄大娘又难过又着急:“这可怎么是好?这孩子咋办呀?”甄大娘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包袱,就让黑姑娘打开,一看,原来里面不光有小棉袄棉裤,还有一张小莲的卖身契,上边有小莲的生辰八字,生身父母的姓名,家庭住址,原来小莲是因为父亲死了,没钱装殓,十块钱点来的。这是刘大娘见刘大爷已死,也有了跟着走的心,在临走前把莲儿托付给甄家,也是想给孩子找个好主。
一家人都非常难过,甄福堂让庆昭按照卖身契上的地址,去找小莲的生母,想着周济他们一些钱,让她们母女团圆,毕竟孩子在亲妈跟前才是最享福的。可是庆昭跑了一中午,回来讲,小莲的母亲带着比小莲大两岁的哥哥已经搬家,不知去向。
甄大娘对甄先生说:“先留在咱家吧,孩子的亲生母亲咱慢慢找,”甄先生望着瘦弱的小莲,孩子已经在黑姑娘的怀里睡着了,他心里一阵酸楚,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点点头。黑姑娘见爸爸点头同意了,十分欣慰,她含着眼泪,无限怜爱地亲了亲孩子的小脸。
莲儿叫惯了爷爷、奶奶、姑姑,还是接着原来的称谓,这算甄家又添了一个孙女。
穷人们过年如同过关,这年关不好闯啊,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黑、白姑娘和金佩珠三姐妹在屋里说话,听到有人敲门,应声进来的正是荷香,只见她两眼红肿,满脸泪痕,见到佩珠就扎到佩珠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金佩珠心最软,见荷香哭,也跟着掉眼泪,抱着荷香问:“妹妹怎么了,别哭,有话就说,姐姐给你做主。”
这半年多来,不光佩珠可怜这个孩子,就是黑姑娘白姑娘也非常同情她,这孩子嘴甜还勤快,黑姑娘曾告诉荷香:今后就跟我们说书吧,别干串堂站街那丢人的事了。荷香已经学会了两段,一上弦有板有眼的,因此她们姐几个非常要好,今天见荷香哭的这个样子,准知道又受气了。
黑姑娘也急着问:“小香,别哭,快说,”
荷香抽抽搭搭地说:“姐姐,说这话我都嫌丢人,我不像你们都是亲爹亲妈,有人疼,我这个爹妈,纯粹把我往火坑里推,半年前打了一次猫(将猫装入裤裆,再将裤腿和裤腰扎上,打猫,猫就连咬带抓,这样脸和上身都不留伤痕)吓得我答应他们只陪酒不卖身。这不是过年了嘛,瞎子抽白面,外边拉了很多饥荒,他和南市的混混八万订下约,给瞎子三十块钱,给我做两件衣服,陪他睡三天,这个门一开,往后我就得卖暗门子养活他们了。”
荷香说完又哭得死去活来。姐仨听了也是又气愤又难过,荷香接着说:“你们三位姐姐都疼了我啦,我跟你们见个面,就…就算别过了…”荷香已经泣不成声:“我的亲妈妈呀,你怎么就把我卖到这样的人家呢?”
金佩珠含着眼泪说:“你别哭,瞎子不是收了八万的钱吗,让瞎子跟他过三天,”
“佩珠姐,别急,”黑姑娘又转过头来对荷香说:“你亲妈住哪,你还记得吗?”
荷香忍住哭说:“记得,我们那到处都是河,全镇有好多桥,我们就住镇子边上,是土房子,有一条很小很小的船,我小名就是荷香,后来记得瞎子扯闲话说过,是在胜芳买的我,还记得我爷爷是上吊死的,我爸爸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黑姑娘听完到楼道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回来对荷香说:“别死,你敢跑吗?”